第十三章 第一次进学堂(1)

三天半到了南京,大姊告诉我已经给我在旅宁学堂报了名了。学堂名字叫旅宁,因为那时在南京做官的多数是湖南安徽人,而学生十分之八是官家子女,所以叫旅宁。祖父告诉我报的名字是杨韵卿,祖父给我们一辈都用卿字排行起了学名,我高兴极了。

入学考试以中文为主。我的中文一因跑来跑去的,几年没有好好地读书,二则我总怕在家里读好了中文,父亲就不叫我进学堂了,所以有时父亲叫我读书,我总推等到进学堂我再好好地读。要我写字我也是如此。父亲常说一个人写字是门面,我说要门面我就写大字好了。父亲非要我写小字,我不肯,给眼睛闭上,父亲就用一个洋火棍儿来撑我的眼皮,所以总是闹得不好好地用功。现在第一要考中文和写字,我可糟了。我还记得作文的题目是“女子读书之益”。我就照着一般的滥调写了一句“女子者,国民之母也”,半天尽咬着笔杆也写不下去,净在那后悔不听父母叫我读书练字的话。挣了半天,好容易才挣出来一篇一百几十字的作文。他们取了我,放在乙班,还是第一名,可是没放在甲班。我起初还有点失望,可是进了这么一个维新的新学堂是一件最满意的事。

开学的这一天,学堂门口绿呢轿子红伞不知多少,因为周玉山总督亲到的,他的太太和大媳妇也来了。周本人算名誉校长(那时叫“总办”),帮办是沈士然;中文教员甲班是张伯纯太太,就是张默君的母亲;英文教员是上海中西来的黄太太和孙小姐;算学是南京长老会贵格医院的张小姐;其余还有二三十个人我也记不清了。来宾都是南京的候补道和现任官等,因要听我祖父去训话,但是我祖父后来没有去。

我同房间有五个人,一个姓林叫贯虹的,她的哥哥和我三哥在日本人办的一个东文学校同班的,沈校长就是他的姑父。一个姓蔡的叫苏娟,她和林家是亲戚,她的嫂嫂又是本校的监学。—个姓徐,一个姓章,她们两个人是表姊妹。所以一屋子五个就我是一个单头。可是林、蔡对我很好,她们三个人都是甲班的,我一个人是乙班,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下课在房内预备功课时,她们四个人对算学和地理总要忙到半夜才睡,我总跑到这儿那儿玩。林、徐两人大我三岁。她们总说:“韵卿,为什么不用点功,为什么不做功课?给时候玩了多可惜。”我说:“我功课早完了,没有事做嘛。你们忙些什么,半夜三更的不睡?”她们回我算学不得了,一天二十题总做不完。我听说甲乙班是一样的嘛,有什么难呢?让我看看。蔡就给我石板看。我说真是一样的,好做极了,我总是先生出题的时候在班上我就都做完了。她们不信,我就解说给她们听,因为那三本书是我在家里我父亲早教过我,早学完了的笔算数学,她们现在才从加法起头呢。地理我家也有,祖父、父亲他们也常说给我们听,哥哥叔叔们常画地图,所以我也不觉得难。可是从此我的生意来了,一下班她们总来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比方有一天听见苏娟和贯虹在那儿争论,要是像这么一个算题********:17×25-3÷49+1,应该从那儿算起。一个说应该这么算,一个说应该那么算,可是谁算出来的得数也不对。我一看就告诉她们:“这还不容易,你只要记得先做乘除,后做加减,从左向右做过去,一下子就做出来了嘛。”********她们又闹不清经度纬度哪个是上下的,哪个是左右的。我说:“这简单得很,你只要记得经度是上下画,可是向左右算的,纬度是左右画,可是向上下算的。”我这给同学帮忙的消息渐渐传到先生耳朵里去了,她们不但不责备我,并且过了一星期给我升到甲班了。我在甲班只国文比她们坏点,可是别的都在她们以上,所以总是林、蔡、我三个人抢头三名。林是国文好,蔡是英文好,我是算学、地理、历史都好,所以前三名总是我们占的,因此闹过一点小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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