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一共有甲乙丙丁四班。甲班内真不少国文好的,可是她们新教育没有受过,各科全不好,学校的规矩须要各种都好才行,她们都是才出来的人,不懂,所以常常不平,以为先生们特别巴结我们几个人,她们就在背后说闲话。有一个学生叫刘斐的(后来嫁了佛学家梅缬云),听见了不服气,就和她们吵起来了。她们见刘斐吵,又说她们没有说什么话,刘斐一定要她们来对话,她们就赌咒发誓说,若是她们说了闲话,就是婊子养的。不巧刘斐母亲正是妓女出身,所以就更大闹起来了。我们也加入里面闹,要她们赔偿我们两种名誉,一直闹到沈来了,要她公平决断。沈说叫她们道歉就了事,而刘斐不肯,非要求开除她们不可。沈不肯,刘斐回说:“除非你也是婊子养的,才可以忍耐下去。”哪知沈的母亲又是个妓女出身的(沈是福建沈文肃公的小儿子庶出的),所以给贯虹笑得不得了(沈是贯虹的姑父,所以她知道),可是不敢笑出声,就用手两面推我们,暗示可笑。这事结果给沈也弄气了,非以道歉了事不可。这次的是非,是号称五个属虎的领头的,所以她们叫五虎闹学校(其实我是属牛的,并不属虎)。事后沈又去告诉了刘斐的父亲,说他女儿闹事(刘的父亲也是南京候补道),本应开除;但因面子问题,请她下学期自动退学。所以刘离开学校时我们不觉得,还以为她自己改变主意换了学校,以后才听见她到日本去了—可惜以后为姨夫之并妻。
在一九○八年的冬天,美国退还庚子赔款,中国拟派留学生出洋,有人提议也派六名女学生出去,以中国自立的学校为先。那时中国主办的只天津师范和南京旅宁两校,恐怕英文程度不够,就调两校的前三名去。林贯虹自知英文不够,不去,蔡苏娟因向来随林而行,也不去。我虽然想去,可是祖父告诉我,进外国学校不能听讲是和白痴一样,还是迟一两年再说。并且这个官费每年有的,所以我也打消主意了。不然我比我丈夫还早到美国一年呢。
我在这个学校非常快乐,功课总好,另学钢琴。开会时总是林贯虹中文演说,蔡苏娟背英文故事,我钢琴独奏,我还记得有一次演奏是海顿的“砰”一响的“诧异交响乐”呢。我成绩这样好,以为和我有关系的人应该高兴,没想到姑母不谅解这些,反去信给我父亲说:“我家将来娶个卖唱的媳妇了。”我父亲就写信告诉我,并问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告诉我父亲一切的经过,我父亲回信很鼓励我好好学。
我因此一来可生气起来,我就反过来自由我的一切行动,凡是同学家请我,我总去和他们一道玩。林、蔡两家弟兄又多,每星期六总约出去到中正街悦生公司吃大菜(就是西餐),吃完了就几家轮流地玩。那时的情形好玩得很,那些学生们的弟兄和弟兄们的朋友们,一到星期六中午放学时,就排班地站在学校大门口等候着。上文我不是说过的吗,我的三哥和贯虹的八哥(十八哥的简称)是在南京日文学校同学,他们总是一同到学校来接我们的,彼此也最熟,所以出门后总提一同去吃西餐。我最初总因出来进学校已不容易了,而自身又不幸早不自由,还是注意一点,不要被人说闲话,免得给家里找麻烦。但是被姑母这一挑剔,我反觉得可以大自由起来,他们又其奈我何?我家里也是很热闹的,大、二两个哥哥朋友很多,二林、一彭、三章、一倪、二程,因倪每天来我家打网球的缘故,听到周玉山家要请家庭教师教英文,所以托我祖父荐了他姊姊温太太去了,我家里除了网球场外,又有竹林内休息所,大家打累就坐下吃茶点。两棵大柳树接联起来搭了一个高台子,在上面下棋。塘边有躺椅坐着钓鱼,还有照相暗房等等,大家自己照完了,洗照相。哥哥他们是每天下午聚会,我们是每星期六或星期日加入—次。不知从谁家拿了一个留声机器来,唱片是归大家轮流地买。那时家里真热闹,祖父无事时也加入,说笑话、说外国故事给大家听。姑母又玩小器了,打发表弟来南京入汇文书院,也加入里面玩,有时大家拿我开玩笑,我也不怕。那时订了婚的两个人就不能见面,但是我见了他,一点不躲。他是一个很会玩会闹的人,可是一见了我就怕我。所以大家就这么唱了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