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过去事物的无知(6)

卢克莱修在他的诗歌中倾注了伊壁鸠鲁的思想。作为在公元前四世纪的雅典授业讲学的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认为生命的目的就在于对美和愉悦的接受,而物质的基本颗粒(“事物的种子”)则是永恒的。所有存在的事物—太阳、月亮、水蝇、巴比伦塔庙、母亲与旗帜—都是由运动中的原子创造的,后者以无限多种形式、在无限多种质料中不断碰撞、结合。宇宙由“原子、虚空”组成,“别无其他”。没有来生,没有神的奖赏或惩罚,只有创造和毁灭的巨大骚动,无休止地制造和重造暴君与优伶。

对现代读者来说,原子理论已是旧闻,而对于奥古斯都大帝统治时期的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学派来说,情况同样如此。基督教将原子理论逐入地狱,将对愉悦的追逐指定为罪恶,将生命的意义定义为痛苦。而通过对《物性论》的重新挖掘,并将之与埋藏在奥维德、塞内加、柏拉图等人著作中的其他资源融合起来,文艺复兴重新拟定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契约,它对美即真和真即美等理念的接纳就体现在其绘画、雕塑、音乐、建筑和文学的光辉中。在接下来的六个世纪里,卢克莱修的诗又在马基雅维利的政治理论、蒙田的随笔、莎士比亚的戏剧、牛顿的数学以及杰斐逊的独立宣言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和表达。

二十一世纪初,身旁触手可及的形势暗示我们再次重新拟定人与自然之契约的时机已经成熟,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次重新拟定在重要性上将堪比促生文艺复兴的那一次。对西方文明的守望者来说,过去五十年来这一点已变得显而易见:地球有限的资源无法支持无限增长—即“美国梦”—的许诺或理论。以世界范围内的环境恶化和金融危机为主题,在巨大的灾难景观下写着简单的算术(世界人口过多,水、石油、食物、磷等资源短缺)。在阅读了最近关于健康、教育、债务、贫困、国土安全、气候变化、物种灭绝、全民战争等的政策文件后,我注意到这些文件都趋于同一种意识(即使只是一种模糊的把握,但人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如果放任自流,全球性消费社会必定吞噬地球。这不是恶意蓄谋,也不是意识形态,这就是消费社会的当行本色(métier):蝎子杀死了背它过河的青蛙,因为它实在无事可做。

政策文件中隐藏的死亡威胁引向这样一种认知:资本主义经济是一个历史产物,因此,如同校友重聚或毁于地震的古代罗德岛太阳神巨像,资本主义经济也只是趋向重组或虚无的原子的碰撞。一个有开头(在十六世纪的荷兰)、中段(英国和美国十八、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和结尾(由过去二十年发生在自由市场罗盘每一点上的金融动荡所预示)的故事。西方文明的守望者预感到某件致使华尔街失魂落魄的可怕事件将要发生,而他们到那些人或机器都未曾想到的技术中寻求拯救。在我看来,他们找错了方向。一句古老的阿拉伯谚语说,瞻前不如顾后。对这条谚语中真理的领悟告诉我们,为了未来的希望我们更应该展望过去,因为历史就是那只阁楼中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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