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机已到(2)

我们没必要担心。德克勒克先生遇到的不是一个一心复仇,誓死让白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人。他看到的是一个有着高风亮节、宽宏大量的人,是一个渴望献身于让种族隔离、不公正和种族主义苦痛离间了的人们实现和解的人。纳尔逊·曼德拉出狱时不是满口声言仇恨和复仇的人。他成了和解与宽容的英雄化身,让我们所有人惊异不已。谁也不会因为他大谈和解与宽容而指责他。被捕前他就受过长期骚扰,无法过正常的生活,1990年2月11日被释放出来之前,他已在监狱度过27个春秋。谁也不能说他不懂得何谓痛苦。

在一张著名的照片里,他在罗本岛和沃尔特·西苏鲁以及背景中的其他人,坐成一行,在庭院里敲石头。这种完全徒劳的苦役,可以以其毫无意义而毁掉意志稍弱的人。我们也知道,他的视力因在采石场做苦役暴露在强光之下而受到严重损伤。一切手段都用上了,就为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充满仇恨。但是,制度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他再次出现时,仍是完整的人。

说这27年纯粹是令人痛心的浪费并不难:想想他本来可以为南非、为世界作出多少贡献啊!但我不这样认为。这27年和其中的种种苦难是淬炼钢铁、去芜存菁的熔炉。或许没有这种痛苦,他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激情满怀、胸襟博大。痛苦和其他因素一起让他获得了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赋予的权力和威信。一个真正的领袖必须有机会向他或她的追随者表明,他或她的整个事业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而是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最具说服力的莫过于痛苦。

外人很容易认为,既然曼德拉是这样一个举世瞩目的道德巨人,他只消说句话就能让众人蜂拥相随。这是错估了非国大的性质和他作为党员的无比忠诚。非国大和其他类似的政治集团一样,其实是不同政治、哲学、主张、观点的大联盟。它1912年成立,团结了一大批非洲人领袖,联合抵制新成立的南非联邦对他们在政治上的排斥以及白人联邦政府对黑人控制的扩张。在整个斗争历程中,党内始终存在着各色人物、各种派别和组织,从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到彻底的自由主义者,无所不包。有一声令下便会冲向巴士底狱的土耳其青年,也有老成持重、温文尔雅的学者。1990年解除党禁时,其领导人是奥利弗·坦博,他为团结处于流放期间的运动成员作出了卓越贡献。他和其他领袖人物必须把大家凝聚在一个组织里,他们中既有流放者和在南非境内的地下积极分子,也有刚从多年的监禁中放出来的囚徒。能把这样一个由各路英雄组成,而且以协商一致即所谓“接受使命”为信条的党聚拢在一起,的确是了不起的功绩。看到人们如此认真地对待参与式的运作,对他们中间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意见也给予同样的重视,的确令人欣慰。但是,这也可能妨碍主动性,使整个组织不得不迁就最为迟缓的人的步调。(我渐渐认为,曼德拉先生对党的忠诚的确可嘉,但是有些过分,并成为他的主要弱点。他一般不愿在党内未达成协商一致之前采取行动,他们在狱中就是这样运作的,在狱外他也要照旧如此。这使他在内阁中甚至保留了被公认为是榆木疙瘩的人物。也许他担心自己出身贵族,容易倨傲武断,因而努力避免表现得独断专行。)

在这样的一个政党内,不可能保证心平气和地就所有问题达成一致。在经历了如此深重的苦难后,所有党员能够同意违反人权的罪犯可以免予起诉、逃脱严惩,这显然不是自动的行为。非国大甚至在究竟要不要谈判的问题上都必须认真决策。许多年轻党员常常头脑发热,极易迎合同龄人的愤怒情绪。我记得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指控博塔先生蔑视传票,拒不到庭。一天,一个场场审判必到的年轻人在午间休息时对我说:“大主教,这个老头[指博塔]该送进监狱,哪怕几天也行。”当我反对说博塔年事已高时,他反驳道:“他应该感受一下我们的领导人经历的一切。再说,他们不是也关押了奥斯卡·姆佩塔吗!”(姆佩塔先生是西开普的一个领导人,尽管他当时已80多岁高龄且患有糖尿病,但还是被拘留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