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后,藤井医生、神田医生和町井医生的遭遇是广岛大部分内外科医生的代表。他们的办公室和医院损毁了,他们的医疗器具散落一地,他们自己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的伤员无法及时得到救治,以及为什么那么多本该活下来的人都死了。广岛市大约有一百五十名医生,其中六十五人已经丧生,剩下的大部分人也都受了伤。在一千七百八十名护士中,有一千六百五十四人死亡或重伤无法工作。在规模最大的红十字会医院,三十名医生中只有六人可以行使医生的职责,两百多名护士中只有十人可以工作。佐佐木医生是红十字会医院唯一没有受伤的医生。爆炸后,他赶紧去储藏室拿绷带,看到储藏室和医院的其他地方一样混乱:原本放在架子上的药瓶掉在地上碎了,药膏黏在墙上,医疗器具散落一地。他拿了一些绷带和一瓶没有破碎的红药水,迅速跑回外科主任的办公室,包扎了他的伤口,便离开办公室到了走廊,开始包扎在那里受伤的病人、医生和护士。没有眼镜,他有些手忙脚乱,便拿了受伤护士的一副眼镜。尽管眼镜的度数不够,但总比不戴强。(这副眼镜他戴了一个多月。)
佐佐木医生没有进行分拣,直接从最近的病人看过去,他很快就注意到走廊越来越拥挤。医院里的人受的主要是擦伤和割伤,不过,他开始在他们中间发现严重烧伤的患者。他注意到这些伤者是从外面涌进来的。人数非常多,他开始跳过那些只受轻伤的人。他意识到他能做的只有防止伤者流血致死。没过多久,病人要么躺着,要么蹲着,占满了病房、实验室和其他房间的地板、走廊、楼梯、前厅、停车门廊,还有前面的石阶、车道、院子,以及外面街道上四周的街区。受伤的人搀扶着无法走路的人,面目全非的家人偎依在一起。很多人在呕吐。一大批女学生—她们很多人没上课在户外清理隔火带—踉踉跄跄地走进医院。在这个拥有二十四万五千人口的城市里,将近十万人在原子弹爆炸中丧生,另有十万人受伤。至少有一万伤员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然而,医院仅有的六百张床位早就被占满了。这么多伤者涌入,让医院的医疗资源捉襟见肘。医院里人满为患,人们哭泣、呼喊,希望佐佐木医生能够听到,而伤势较轻的人会来拉他的袖子,求他去救救那些伤势较重的人。他穿着袜子跟着伤者走到这头又走到那头,为伤者人数之多、伤势之惨烈感到吃惊,佐佐木医生忘了职业精神,他不再是一个有经验和同情心的外科医生,而是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机械地擦拭、涂抹、包扎、再擦拭、再涂抹、再包扎。
对广岛的一些伤者来说,这种靠不住的住院治疗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在东亚罐头厂原人事部办公室,佐佐木小姐屈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被压在一堆书籍、水泥灰、木板和钢板下面。她大概昏迷了三个小时(她后来估算的),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从左腿传来的剧烈疼痛。在书本和废墟之下,四周一片黑暗,清醒和昏迷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明显。她显然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因为疼痛是来来去去的。在最疼的时候,她觉得左腿从膝盖以下的某个位置被砸掉了。后来,她听到有人走过她头顶的废墟,还有被埋人员从附近的废墟下发出的痛苦的呼救声:“救命!请救我们出去!”
克莱因佐格神父用藤井医生前几天给他们的绷带为希弗神父的伤口止了血。包扎完后,他又跑进宿舍找到了军服上衣和一条灰色旧裤子,换上后便走到了外面。隔壁一个女人跑过来说她丈夫被埋在房子废墟下,房子着了火,要克莱因佐格神父一定去救他。
面对越来越多的伤亡,克莱因佐格神父已经逐渐有些麻木和茫然。他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周围的房子都在燃烧,风刮得很大。“你知道他具体在房子底下的哪个位置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