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令[九死一生后,我选择宽恕](3)

仅此我救赎不了自己的灵魂

案犯的家距离县城还有 20分钟车程。在村口,我们提前下车,疾步前行。南方的空气中弥漫着罕有的紧张和干燥。陈文令走在乡间小路,沿途是雨后青葱的农田,夕阳西下,投射出他一米八一的黑色背影。

他总是很轻易地让我想起《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的主人公,一个天真的战士——他坚信,人生不能只是逃避。“要是自己不先踏出一步,什么都不会因此改变……”他就是这样说服了所有人,包括不安的自己。他已记不得案犯的样子,只记得曾经“想报仇,想把他剥皮”的仇恨。

村支书恭敬地等在村口,简要地描述了肖和铭家的近况:肖和铭 2007年提前释放出狱后去厦门打工,去年 3月遭遇车祸,脑神经被压迫导致双手丧失劳动能力;其父亲患有严重水肿,种田维持生计,不到 1米 5、患有严重白内障的母亲卖纸为生。

决定回访后两年期间,陈文令曾在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想象与罪犯再相见的场景,但眼前典型的贫穷中国农村家庭现状让他沉默,直到最后,肖和铭回来了。他剃着寸头,精壮瘦小,面对摄影机和摄像机,他没有回避与躲闪,但也绝非配合。

这个狭窄的屋子拥挤得像是要在铁罐里点燃炸药。陈文令站到门口,猛吸了几口烟,以调整这混沌的气场,并最终决意要和在门槛上站成一线的这家人展开一场对话。

毕竟,这是此行最重要的意义所在。“我想见到并宽恕这三名歹徒,是因为我想救自己。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回访和救助的过程意义是否存在……我一直怀疑,而且我一直不自信,这种情绪一直蔓延到之前在书院的捐赠仪式。我不能够满足此行仅止步于此,仅此我救赎不了自己的灵魂,这将会是一场耻辱的回忆,我将不断愧对自己的良心。”他在之后回忆整个过程时对我说。

我试图宽慰他,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良心上的问题,只能说他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次灵魂上的挑战。

和肖和铭的对话依旧困难艰涩,在简短的对话后,陈文令留了一千块钱给肖家,没有提及自己受害人的身份。从肖家出来后,他显得异常茫然,我立刻与他展开一场紧锣密鼓的对话,因为我想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我们没有宽恕他,法律没有宽恕他,天灾人祸也没有宽恕他。”

“你觉得他有认出你来吗?”

“他不会想到,我也不想多问这个事情。我觉得问了会显得不够宽容,像是专门跑来当面谴责他。今天比我想象的好,比我想象的值得来,这种特殊家庭的真实生活现状太惨了,他们值得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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