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6)

夏建国一把将田源拽起来说,听你爸的,你爸的劝说是对的,姜是老的辣。咱俩分头走吧,我可以去安徽,去我妹妹的村子住几天,田源你去哪儿?田源不说自己去哪儿,只说我看这个社会这样发展下去是没得救了。任燕瞪眼说,田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还是要相信党相信群众嘛,国家总会有新的变局嘛,你不要自暴自弃嘛,你爸爸不是反复强调“中央内部斗争非常激烈”吗?田源说,好,好,我走,我走,干脆一走了之吧,反正也没啥希望了。

两人最后确定了各自的撤退路线:夏建国去安徽凤阳县找自己“插队落户”的妹妹夏建红,一方面避难,一方面想实地考察一下当年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是怎样发动农民起义的,他说我一直对揭竿而起的朱元璋很感兴趣。而田源则准备去广州躲躲,他说我见机行事吧。

任燕对田源决定去广州很是有些惊讶,她说你广州那边有朋友吗?田源不肯回答,神情有些闪烁,只说那儿天高皇帝远,容易躲避牢狱之灾,后来又说,任燕,你别问了,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决定从不同的火车站走。夏小妹陪哥哥去了永定门火车站,而任燕则护送田源赶往北京火车站。直至火车的车厢缓慢地移动起来,任燕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才逐渐地平息。她看见了久久地伸在车厢外面那只摇动的手,又想起了半年前她在遍是花圈的天安门广场上看见的那只摇动的手。那天田源是挥着手臂在朗诵,朗诵的是夏建国临时写就的诗“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那一刻,田源的脸微微扬起,手势幅度很大,额前的头发一颠一颠地,那范儿很是有点像激动的话剧演员。

她那一刻很为田源激动,更为夏建国激动,她很不明白夏建国怎么会出口成章,一下子写出那样铿锵有力的诗句来。而且夏建国那么富有想象力,他把一串闪闪发亮的小瓶子挂在一根竹竿上高高举起来,当时广场上的人们一下子就明白了 “小瓶 ”与 “小平 ”谐音的这个意思,一起大喊“小平,小平 ”,声若排浪。这个重要的情节,可能也是公安部门向上报告之后引动最终镇压的原因。

现在,幸亏两列火车把夏建国和田源分别带到了离北京很远的地方,让他们摆脱了“黑名单”的威胁,这才让任燕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步又怎么样呢?她所在的新华社每天的政治空气都很紧张,什么时候这种空气能稍稍显得松动一些呢?走出车站的时候,这位已经入党八个月的漂亮姑娘一直在作这样的思考,眉头皱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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