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去希腊旅行,给我带回的礼物是一瓶陌生的种子,有玫瑰红、黑色、白色、粉红色等各种颜色,还有暗灰色上面有斑纹的,图案漂亮如云烟纱,这是哪种花的种子?李薇笑道:“连你最爱的豌豆也认不得了?希腊人叫它神仙豆,说是可以带来好运。还记得小时候,你我去向阳冷饮店,吃他们做的豌豆冰激凌?”
怎么会不记得?多少年前,上海的老牌冷饮店里,一到鲜豌豆上市的季节,就有豌豆冰激凌出售,一个绿球一毛六分钱,三毛钱的是一绿一白两个球,上面都撒满一种翠绿生脆的植物碎末,插着一片薄荷叶。店里的老式风扇悠悠转着,盛冰激凌球的搪瓷盆和塑料座椅都是淡绿色,孩子的鼻尖上挂满了汗珠。没有空调的年代,含在嘴里的一点凉气,才显得那么珍贵。冰激凌不是很甜,回味有一种豆子的鲜香,十分奇妙。那时的一毛六分钱可以买四支赤豆冰棒,对小孩子来说,尝一个球,也是小奢侈。我们通常是两个女生结伴去,买两个球,可以多尝一种味道:白色冰激凌球是白豌豆泥混和着大量奶油做的,与绿豌豆泥混入蛋黄做的冰激凌球,口感大为不同。我们曾汗津津地挤去问售货员,冰激凌上撒的脆生生的东西是什么。售货员说,就是豌豆荚啊,豌豆趁嫩摘下,里面的豆子还细得像芝麻,外国人拿它炒了吃,光吃豆荚!受此启发,店里的老师傅将这种豆荚焯去生腥气,晾凉切碎了,装饰冰激凌球。
我们大开眼界,这才是上海!可以将豌豆和扔掉的豆荚,做成这样洋派的美食。我们还嘲笑了外国人的心急:他们竟连等豌豆长大长圆的耐心也没有,竟然宁可吃豆荚!其实,若干年之后我才明白,专吃豆荚的豌豆学名“软荚豌豆”,俗称荷兰豆,营养天生在豆荚里,清炒后豆荚颜色翠绿,清脆利口。我们剥豆炒食的豌豆是“硬荚豌豆”,与之完全不同。
豌豆一上市,粽叶也长宽了,拿在手里可以当绿剑挥舞。家家都在泡糯米,切咸蛋,酱猪肉,准备包上一大锅粽子。咸蛋粽和大肉粽都吃腻了,舅妈灵机一动,“可以包豌豆粽子。”白糯米、草木灰水,一点荤料也不要,只是在加米加到一半时,舀上一勺豌豆沙。煮熟后,粽子是绿莹莹的,非常软糯适口。多年前,民间将包粽子当迎接盛夏的仪式来做,用料非常讲究,豌豆煮烂后用勺压出泥来,一定要用白纱布过筛去皮,这样才不会有豆皮的涩味,也不会出现豆皮卡了喉咙的狼狈。
豌豆泥还可做得一样美食,是仿膳点心豌豆黄。舅妈说,她很小的时候在北海公园仿膳茶社吃过,但仿膳茶社里的豌豆黄是用进口的德国老冰箱做的,20世纪80年代初,家中还没有冰箱,舅妈就用密封性好的广口瓶来做,在豌豆泥里拌入白糖、桂花,倒入广口瓶中,封严瓶口,放入网兜,吊下井口,过三个钟头,拉上网兜来看,广口瓶的外壁结一层冰凉的水雾,瓶里的豌豆黄已凝冻成软琥珀状。
利用家中的老井,做成了仿膳点心,舅妈第一个就想着给邻居老宋送去。其时,孤寡老人老宋刚因为伸过墙来的青梅树少了很多果子,和舅妈闹了一场别扭。装豌豆黄的广口瓶握在手中,老人的手颤抖起来,他闭目,微笑着抹泪,他的眼泪,我今天还记得其中感慨万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