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花

要是再有机会去内蒙古坝上,我一定得带一把大玻璃壶去——泡喝现摘的金莲花,看它隔着玻璃载浮载沉,如在梦中。

8月末9月初,坝上的草那么绿,草坡一望无际,一匹布似的从这个小山包扯到另一个小山包,弧度浑圆,间或有玛尼堆。巴掌大的蓝蝴蝶一样的马兰花盛开,摘下来就可以别在舞会皇后的腰间。最重要的是,别处开在5月末的金莲花,这里因为海拔高,开在夏末,每一朵都如盛装了蜜露的碗,金灿橙红,在草原上闪烁。一杯水里扔三五朵,水马上就变成暖橙黄色,加上一点蜂蜜,是当地人治上呼吸道感染的土方子,坝下的人上了坝,没带够衣服,夜里着了寒,嗓子眼里毛毛的,喝上这一大杯,嗓子就清爽了。

坝上汉人不少,开小饭馆的,开小杂货店的,开小旅馆的,都是汉人。就算旅游业这样发达了,坝上人还是很腼腆,一车的客人下得车来,她们只远远地候着,等你去问:“大妈家有住的地方吗?”绝无争客吵嘴之举。

我去的那家姓张,位于镇中心的短街尽头,女主人快50岁,家里兼卖一点干花水果,二楼是客房,准备了厚厚的被褥。我很吃惊,没空调,被褥还是冬天的厚度,这不要热死?店主人笑笑说,后半夜坝上已经下霜了,再有半个多月,该下雪了。我不信,非让她帮我找一条薄被,因为这里正午的气温,比南京凉不了多少,太阳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

女主人只好帮我找薄被,那床厚被,她坚持放在茶几上,坚持说,你用得着。

大妈家里的山货,只有金莲花、芍药花。嘿,不到她们家,不坐下喝茶,你不知道坝上的金莲花有这么多花色,有一种名叫“精华”的金莲花,泡开来的花径竟有6厘米,花色除了橙、橙红、金黄色以外,居然还有罕见的黑紫色,冲出来的花茶,茶色如桑葚水。有一种金莲花是橙色的,花心有红色斑点,名叫“冰草莓”,大妈说,这种金莲花开在草原上才好看,叶子绿中发蓝,奶牛最爱吃,挤出来的奶,有凉丝丝的花气。还有一种金莲花,名字可逗,叫做“Whirlybird”,见我一发愣,大妈已经翻译好了,“就是‘直升飞机’呀,单朵花开在梢头,像直升飞机停在楼顶一样”。坝上经常接待国外的摄影家,故开旅店饭馆的大妈,都会秀几句英文,发音标准。

我想买干蘑菇和黑木耳等山货,大妈说她家没有,做这生意的都是草原上的牧民,到了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推着手推车到镇上来,各种蘑菇山菌、松子、自制的干酪、风干的野鸡都有,摆一条街,交易会在两个小时内结束,我可以去逛逛。“不过,要穿厚毛衣,绒裤也要穿上。”大妈特别嘱咐说:“特别便宜的干蘑菇不能买,那种蘑菇圈遭过沙尘暴,蘑菇的菌褶里全是细沙,洗不干净,碜牙。”

同行的人都说大妈危言耸听,春天的沙尘暴,多大的范围,牧民哪有火眼金睛,知道哪些蘑菇圈着了道儿?有的人仍贪了便宜,不过,回到家她们做了蘑菇炖小鸡就知道了,大妈的叮嘱特别到位。

当天,逛夜市逛到夜霜下来时,我们都听到了自己牙缝里的寒战声。草原上,月色如雪,霜色也如雪,白天姹紫嫣红的花都睡去了。那一刻,我明白白天看到的真是坝上盛大花季的尾声,短促而辉煌。

第二天,我六点钟就被雪亮的天色激醒了,那是8月底的清晨,我见到了冰霜结成的凸凹有致的窗花,四格木窗,每一块窗玻璃上的图案都不一样。那是我今生都忘不了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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