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

“看不到油菜花,这个春天就算白过了。”这是读预科的小罗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天,她很不习惯的一件事是美国人不吃菜籽油,也不吃菜花蜜,因此从不大面积栽培油菜花。在中国骑车几十里,就可以从市中心冲进油菜花海里的美事,再也不会有了。她在人人网上发帖,求在国内念大一的同学,替她去看一看油菜花,发油菜花的图片上来,以慰相思。

还真有人响应,还有人在偌大的中国地图上,描出了各地油菜花开放时间的曲线图,互相提醒不要错过了免费的看花黄金期。

最早看到油菜花的,是在云南上大学的同学,坐了老式的大巴,大巴车顶绑了自己的自行车,去曲靖市罗平县城外看油菜花。这里有65万亩的油菜花田,早春二月,花就开了,数不胜数的锥状小山,错落有致地踞坐在坝子里,可以看到一圈圈往上延伸的梯田开满油菜花,像无数条金龙盘卧。拍油菜花的摄影发烧友说,花是从下往上一圈圈盛开的,你要是从山底下的油菜花开放时,就驻扎下来,每天在同一个角度拍一张照片,就会发现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饱蘸了金黄灿烂的颜料,从梯田最下面一圈开始,依次往上涂黄。这是因为山下最暖,山顶最寒,日平均气温山顶要比山下低好几度。等山顶上的花也黄得璀璨夺目,山下的花就开始谢了,油菜籽结出,梯田又一圈圈从最下面开始返绿,有意思极了。

三月,江西婺源的油菜花也开了,乘坐绿皮火车去的同学说,那里的油菜花也有10万亩,更重要的是,是油菜花让古徽州焕发了生机——这一带离浙江、江苏和上海都不远,年轻人一过完年就离家打工经商是老传统,留在老家的只有老人和孩童,种油菜比种其他作物更适合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油菜长得泼,种植时费力少,加上花一开,源源不断的旅行者拥了进来,老人们留人食宿,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挣钱还是小事,关键是来了许多年轻人,背画夹的、扛相机的,拖着白婚纱前呼后拥走过小桥流水的,一时间,让粉墙黛瓦间那种望眼欲穿的寂寞空气,倏然散去。

这是婺源老人一年中可遇见的第二个团聚小高潮,来的不是儿孙,全是儿孙辈。有的艺术学院油画系的老师,每年到了这时候都像候鸟一样带着学生来,住同一家农家客栈,喝同一养蜂人新割下的蜂蜜,完全像是赴一场春天的约会。菜花蜜呈琥珀色,颜色深,爱结晶,不爱喝的人认为是次等蜜,因为调在水里喝有一股青草气;爱喝的人却认为就是这股青草气才迷人,那是野地里的春天之魂。

到了四月初,怎可错过江苏兴化的油菜花?七百五十年前,缸顾乡农民在水中取土堆田,整齐如垛,上一年在垛田上种满油菜,某一天,如听到一声号角一样,湖中上千个堆土而成的小岛全黄了。蓝天白云金岛,一模一样的景致,水中的幻影还有一个,坐着小乌篷船在迷宫般的水道里走,左也是黄金岛,右也是黄金岛,真景如幻影,幻影如真景,船上的笑闹声忽然平息,最精明的人都露出了痴憨的表情。摇船的大嫂笑:“这会儿把你们全卖了,你们也只有跟我走——你们哪认得这块田和那块田的差别,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吧。”

这是无法用画笔描摹的烂漫透黄啊,使油彩失之沉厚,使水粉失之混浊,使水彩失之轻飘,只有扔了所有的画笔,在最美的油菜花环绕中,做一个幸福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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