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夜晚,有一个人清晰地走进我的梦中:他戴着毡帽、穿着灰色的袍子匆忙走过我对面的一条街,我站在昏暗的街口叫他,他压了压帽檐儿,不应也不回头,我们的身后仿佛皆是庙宇,空空荡荡……他是我一个已亡故的友人,不到而立之年便死于疾病。我从这样的梦中惊醒,再也无法睡着。窗外是拉萨细细的雨声,滴答滴答打在屋顶和阳台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前往小昭寺。也许西藏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也许是佛教的氛围让人情不自禁地思量着生命终极的生死问题,又也许是藏族同胞们相信着轮回和来世,哪怕在梦中,我也总是会想起那些离开了自己的人。有时候我会想,支撑我们不断探寻这个世界并找到更多的方式与之相处的,不是因为我们得到什么,而是我们在不断地失去。我们失去亲人、朋友、爱情、岁月……我们不断丢失,不断找寻;不断缺损,又不断完整。
小昭寺的建成也缘于这样的失去吧——青春年华的文成公主去国离乡,肩负着汉藏和亲的重任,远嫁一个异族素未谋面的男人。这个大唐王朝的贵族少女,从此只能将自己青春的梦融入安放释迦牟尼等身像的寺院。
相传,她入藏时所携带的十二岁佛祖等身像的车辆行至今天小昭寺的位置,车身突然陷入沙地,不能再继续前行。通过历算,确认此处是“龙宫”的位置所在,于是由自己带来的汉族工匠兴修土木。因此,小昭寺又被藏族同胞称作“热木齐”。
只需站在小昭寺门口,文成公主当年的心意似乎一览无余。小昭寺的正门是朝东修建的,这是长安的方向。纵使她跋涉万里嫁给了赞普,成为地位崇高的藏妃,但她依然是唐朝人家百般恩宠、承欢父母膝下的娇俏女儿。中国古代有许多著名的和亲故事,如远嫁匈奴的解忧公主、迢迢出塞的昭君……那些美丽又勇敢的女子,因以联姻来换取和平而被人纪念,但这些柔弱的生命又是经历过多少孤独和悲伤以及对自己命运的屈从和怨怼?
小昭寺的早晨,平静,散淡。就连门前卖门票和酥油的喇嘛都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也可能这是他们太日常化的生活,犯不着小题大做。院子里穿蓝衫炼酥油的人倒是气势十足,拿着长长的瓢,搅动着大铁锅里正在融化的酥油,还有藏族同胞不断将供佛的酥油块放置在旁边的大盆里。锅底熊熊的火苗,借着旁落的酥油更是伸长了芯子舔着锅底。
此时的大殿正逢敬供酥油灯的时候,藏家人拜佛都赶早贪晚。进入殿堂后,果真是排着长队的信徒,许多人手持酥油壶,也有人和我一样手持新鲜的格桑花,还有人闭目捻珠诵经,有人则从背后的转经筒前念念有词地转到屋后去了。与大昭寺每天都有向导带着成群结队的游人不同,整个小昭寺显得朴素平常,也因为它是格鲁派喇嘛修习密乘的地方,显得格外幽密深沉。
尾随着长队缓缓向前,大殿中格桑花插满了几只大大的木桶,藏香和酥油的味道笼罩着殿堂,穿红袍的僧侣站在佛前,接过藏族同胞手中的酥油浇灌进庞大的酥油灯。八岁的释迦牟尼等身像高高端坐,金碧辉煌。由于躲避战乱,在金城公主时期,大昭寺与小昭寺的释迦牟尼等身像互换,原先文成公主所带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如今供奉在大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