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梧桐花(3)

得到你去世的消息时,我刚为工作在异地逗留四天,回程早已经体力透支。到住处已经是深夜,潦草地睡了。早上起床,阳光很好。电话响,爸爸在电话那头说,外婆走了。

离上次见你,也不过是三个礼拜的时间。我们都不知道,那一次,就已是诀别。所以,那样轻易地松开了手。转身的刹那,参商永诀。出差时积存下来的脏衣服来不及洗,收拾一下,扔进汽车后备厢。再回到公司坐下来开两个会,处理完一天的事务,终于得以在天色暗下来那刻将车开上高速公路。“归家洗客袍”,原以为这是长假里才会满心欢喜去做的事情,但奈何,命运常常翻云覆雨手,我再一次换上黑衣回家奔丧。

下葬那日,天气也很好,仿佛你对我们的体谅。我们穿白衣送你走。你的棺木就在我脚边,而我已经无法辨认你的容貌。每过一座桥,每绕一个弯,都大声呼喊着让你知道。

我们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但其实,你对我们的爱永不会迷失。生老病死,人生不可免。看多后,就逐渐逐渐忘记去挣扎。也逐渐逐渐忘记了,当年看似平常实则阳春白雪的快乐。

因为死亡,我们渐渐看不到一些东西了。

你的葬礼结束后,我连夜赶回去上班。地平线消失在暗中,那一刻又感觉像是独自急速行驶在黑暗的海上,苍茫沉重之间,就只有手里的这一线光亮。想哭没有眼泪的困乏无力。心里想起的,是早在三百多年前另一个总是浪迹天涯的人代为写下的,每每想起都要哭的句子:“季子平安否。我亦飘零久……”

你还好吗?我也,已经在这人世飘零很久了。

外婆,你离去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来,我希望生命里有更多改变可以说给你听。你走的那年,我26岁,刚刚失去第一段感情,整日觉得衣不衬身。也曾年轻气盛,拖着行李箱去陌生的城市找他,而他已经把心放在了另一个人手里。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解释,我觉得自己一直在盲目地爱一个陌生人。

外婆,你走的那天,外公在你的病榻上和衣而眠。乡下的风俗里,必须换过所有被褥。他只说:这么多年,有什么要紧。我想起外公独自躺在暗中,为你守夜。你走后,他越来越沉默寡言。我经过他身边,他突然说:她先走了。

所以我收拾行李离开,再没有回头。多年后重遇,那个人对我说:当初是你一言不发地放弃了我。我点头同意,并没有给他看内心那些结了疤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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