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老愚。新星出版社的副总编辑老愚是一位眼光独特的编辑。他说看好我。不少人说过,你文笔挺好的,又储备了那么多歪理邪说,应该写写啊。但是老愚是第一个把这事当真的人。2013年初,老愚向我约稿,我们约在新星五楼的阳光大棚里见面。房间大而空旷,正好适合一次充满禅机的对话。我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老愚说:写什么都成,没一定,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我说:没人看怎么办?老愚说:一定有人看。我问:为什么呢?老愚说:你没发现你想事的路子跟别人不一样么?我说:跟别人不一样也不意味着有什么价值。老愚说:这么说吧,你们女的一般都不习惯深度思考,在这里头你就算有点头脑的。这是比较优势。他这最后一句,说服了我。我总觉得写作跟文笔的关系不大,写作是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当然,对于老愚的大多数女人没有深度思维能力的判断,我好像必须在此拦一句,表示说什么也不能同意。虽然心里暗暗地认为真相未必不如此,也暗暗地认为幸亏如此,这是多少男人之幸。
关于写和写不出来这事,老愚则充分彰显了男士的风度,从来不逼我。结果,稿子拖了两个月。等我好容易凑得七七八八,把大部分稿子整理上交了,又遇到了新星的编辑周期。等新星有信儿了,又因为已经应了别家的承诺而与新星擦肩而过。但是,心里一直觉得老愚是知音。没有老愚就没有这本书。他知道我能写,而且没把写东西当一件不得了的事儿跟我渲染,轻轻推动了我这条原本蜷缩在海港里几乎锈蚀的小船,用他的善意和不疾不徐。
赵楚老师。赵楚是另一位推动我成材的专栏作家。赵老师搞战略研究的,有着军人式的杀伐决断和说一不二的气场。在一次茶聚上,他老人家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我能否如愿成为一名写手,主要的障碍不在写什么,而是写不写。我问他有严重的拖延症啊怎么办。他说,好办。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去,打开电脑,要求自己每天必须写出2000字。自然而然,书就写成了。日日行不惧千万里。之后,又放下身段谆谆教育我,不可一味惫懒,人有时要逼自己一下。被赵老师富有感召力的言辞所鼓动,我当时头脑一热,在分手时郑重地委托赵老师拨冗监督我,帮我克服拖拉的痼疾。赵老师说好。结果,赵老师果然言出令随,回到上海后便不定期地在私信里关怀我的书稿进展。结果迫使我在逃避写稿之外又添新病,对出版社屡屡搪塞之余,还要昼夜逃避冥冥中赵老师探照灯般犀利的眼神。两个月之后,赵老师终于被我寡廉鲜耻的拖拉行为彻底激怒了。因为,有一天,一觉醒来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给赵楚老师留言。赵老师竟然把我从他的微博粉丝里踢了出去并且一举拉黑。这可怎么好?希望我上进有出息的朋友很多,但是大多是和风细雨顺水推舟式的。以拉黑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表达立场提携后进的,除了赵老师还没有第二个。不过自从赵老师拉黑了我,内心到底受了些冲击,臊眉搭眼地终于有一度开始认真写字了。
近来文稿终于有望付梓,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赵老师。赵楚老师很欣慰,特别开恩允许我也拉黑他一次,以示公平。我回了四个字:不给机会。
慕容雪村。雪村是我心目中很会写文章的人,有着温文尔雅的幽默感和正大轩敞的价值观。我很羡慕他这么会写,又这么多产。有一次他告诉我,其实,他经常坐在电脑前10个小时,一个字也憋不出,但是成为作家的关键是第二天还要照旧这样恬不知耻地坐下去10小时。我问他写不出来会不会放任自己上网穷溜达,就像我这样,一天一天流连在新浪微博百度音乐读书网和微信朋友圈里无法自拔。雪村说,他的办法是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酒店住下来,不要带网线,之后再把手机卡和电脑网线的接口一一捣毁——必须让自己死了心——然后坐下来,憋!想到他因为知道终究管不住自己而悲壮自裁,吭哧吭哧把电脑的网线接口捣毁的样子,忍不住大乐。其实我知道他并没有,如此说只是为了解脱我的自卑感。但是,果然,在那之后,每当我照例又荒废了一天一夜面对只字未写的空空的稿纸时,我就会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作家都是这样的。因为有了这个强大的心理暗示,我才在几次拖期之后终于没有放弃,勉强凑出了这十几万字的小册子。雪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