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高兴就写(9)

后来,坐在家里,成天无所事事,晃来晃去,显得有些落拓。本来是为了行游方外了此残生的,没想到,反倒暴露了自己。爱我的人们纷纷用审视的眼神打量我无法被归类的生活。为了不成为每次见面时被群众追问的靶子,我告诉他们我其实没那么荒诞不经,我在写作。凡事大多这么着,说着说着你就当了真。于是我开始扮演一位作家,偶尔写些时令小文,冒充一个深邃的女人。并想象着一个作家的态度,和他们会怎么行文怎么思维怎么起承转合怎么嬉笑怒骂,怎么提炼警句以便坊间流传。至于下一步,想扮演的是一个写小说的人。风雪交加的冬日,我抱着孩子,蜷缩在咖啡店里取暖炉的一角,天马行空离题万里,把那些栩栩如生的情节用笔名偷偷发表,一辈子不说,留待后人慢慢索引。

除了作家,我还曾经想象过自己扮演一个室内设计师,一名宠物医生,或者一个卖煎饼的——当然,是那种撩起裙摆,金色的晨光便会穿过手臂、在脸上身上恰巧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如倍赏千惠子般忙碌而唯美的卖煎饼的。《不想说话》里写了卖煎饼的缘起,写完之后,看着文章唏嘘吟咏,半天拔不出来,那回是真把自己惆怅着了。

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也想到了。我想扮演一个歌女,为了得到一份驻唱的工作,跑到酒吧肮脏的卫生间里,把廉价的长裙齐着大腿根刺啦一声扯断,变成一个包臀小礼服的样子,面对着满脸油光的老板,坐上高高的脚几,长头发披在肩上,低着头拨动琴弦。下午的阳光顺着窗棂斜斜地洒下来,沉默的灰尘在细长的光带里热烈地升腾。此时此地,我的心尘尽光生。后来我得到了那份工作,每到晚上,就涂上鲜艳的口红,唱着悲伤的歌。我的嗓音不是那么出色,并没怎么学过,可是也可以轻易唱哭一个人。

所以,你想当一个作家么?以我的体会,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已经是个作家,并且像个作家那样坐在电脑前,像个作家那样敲下第一行字。并且,假装那一行字非常殊胜,因为它已经是“一流文本”的开头。于是你轻轻呵了口气,这时有一个分身从座位上漂移出去,漂移出去的你的分身看着电脑前那个穿着秋衣秋裤痛嚼黄飞红的家伙想,这,就是文学史新的篇章。这样的话,如果装得足够久,八成你会成为一个作家。听我的,作家,基本只需要一个功夫,坐得住。

这一年间,也有些不怕冒风险的出版社和书商找到我,拜见人家老板和编辑时,我总是忙不迭地抢先承认,我从来不是一个有全国知名度的主持人,你们可别打算靠胡紫微这仨字卖钱。没有人会因为要听我说什么而破费的。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老实,而是不想有朝一日让自己卡在别人的期待和真实的现实之间那道令人尴尬的夹缝里动弹不得,被人看扁。最后这本书签到财新,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我也跟“财新思享家”丛书的主编徐晓老师嘀咕,签了好几万册,相当于三个整编师的编制了,卖谁啊。之后又安慰自己,人家财新和中信都是大买卖,输赢也不在我这一本上。这才勉强放过自己。

要感谢那些逼过你的人,他们是你们的恩人,因为是他们让你有所作为。最后,来历数一下我的恩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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