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人们花女人的钱,为了一点钱不惜父子相怨,手足相残。读者们不知是否有一丝堂皇的惊诧,男人们原本是这样的么?要知道,所向披靡、筚路蓝缕的英雄人物和创业大军,一直是我们这个国家和几个时代凯歌高奏的主旋律。
但不可否认的是,张爱玲笔下的男人们,都在我们的记忆深处似曾相识,也许某个读者自己,确有这样的父亲,或这样的丈夫、情人,儿子。他们究竟是我们生活中可以找寻到蛛丝马迹的生之幽灵,如幻影一般匍匐在沧浪的人生之路上,陪伴着女人们,令她们谈论一辈子,恨一辈子,爱恨痴缠中似嗔似怨地走完一辈子。
不欲点明谁是罪恶黑手,只一丝怜悯和宽恕便替代和洗去了往日一切的仇怨和纷争。父亲的寂寞,一如父亲当年的虐待一样,令张爱玲历久难忘,欲罢不能。她认为父亲是寂寞的,而寂寞的父亲,或许对自己还有一些眷恋和爱。这些男人们被时代遗弃了,毫无焕发生机的力量和勇气,只能通过对家人的虐待延续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他们是没落的贵族,遗少爷一般的鸦片的牺牲品,消耗着自己的时日,苟延着父权制的腐朽观念,却无心也无力挣脱。
腐败衰落中走出来的身影总是显得无比猥琐和踉跄。可是在中西合璧的大染缸里,同样滋生出畸形虚伪的寄生虫。女人是他们的温床、玩物和金矿,除了玩弄、巴结女性而外,婚姻对于张爱玲笔下的诸多男人而言,或是对残酷现实的一种暂时的妥协和逃避,或是为了令女人成为被他们颐指气使的赚钱工具。
女人们是他们脚底下的泥巴,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为他们披上了一副无耻下流的丑陋嘴脸。钱财和享福,成为他们唯一的尺度和追求,什么尊严,什么肉体,他们都可以随意放弃,随意贡献。
一座城的倾覆,可以造就一段无爱的婚姻,却掩不住这婚姻背后的苍白与虚幻;红玫瑰与白玫瑰争辉斗艳,不过是男人股掌之中的“对的世界”的傀儡和花瓶。男人们在张爱玲笔下,或者玩女人、吃软饭;或者即便有钱却仍旧吃喝嫖赌,全无家庭观念;或者表面上虚伪矫情地维持自己好男人的形象,背地里却更加龌龊,更加寡廉鲜耻。
面对这样的男性,女人们又该如何呢?妖艳的红玫瑰,在佟振保的引诱、戏弄和抛弃之下,变成了别人的白玫瑰,别人的贤妻良母;圣洁的白玫瑰,也在丈夫的忽视、冷漠和摧残之下红杏出墙,成为别人的红玫瑰。“对的世界”轰然坍塌,虽然佟振保在一切都经历之后的一个清晨,感到自己又获得了新生,变成了一个好人。可是,只要生活一直延续下去,这个好人梦也许终将仅止于一个梦而已。
面对末世的梦魇,难道这些男人们就不曾有过一些挣扎的冲动和抗争的渴望么?不然。可是,他们依旧逃脱不掉宿命的纠缠而成为时代的祭奠品。他们既不活在过去,也不甘心停留于当下,可是他们向往着的未来,却不知在何方,如此遥不可及,以致如镜花水月般缥缈易逝,杳杳难寻。
这里有被妻子毁掉的罗杰,有被父亲摧垮的聂传庆,也有被挣脱旧式婚姻枷锁的渴望所离弃的夏宗豫。这些人在张爱玲的笔下赫然活起来了。微笑的愫细同样微笑着像毁掉手中的牵牛花一样毁掉了丈夫罗杰;绣在屏风上而没有一丝活气和逃脱资本的鸟儿,正如聂传庆那游移而觅不到归宿的灵魂;电影院里的电影,也分明暗喻着现实的虚幻和苍凉。爱情只不过像昙花一现,终将逃脱不掉曲终人散的宿命。
遗老遗少们是活是死固然无意义了,西洋式的情场浪子们也无所谓生死契阔,可是这些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男人们,一个个也都被现实击碎了梦境,甚至逼上了悬崖。
张爱玲可以说写尽了男性的虚伪、自私、猥琐和无奈,同时也对他们报以深刻的同情和宽容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