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易变的不是世事,而是人心。初遇胡兰成,一向傲然如参天大树般的她却低到尘埃里,甘心情愿作一朵向阳的不知名的小花。而她的日曦,便是那个笑起来让她心中倍感温暖与默契的被世人称为“汉奸”的男子。
正因为俯首的遥望,蒙蔽了张爱玲那本深邃见底的目光。她惊鸿一瞥,本以为胡兰成便是生命中迟来的一缕明媚,却不知他只是夕阳温婉的余晖里,一枚恰巧随风路过的蒲公英,看似暖洋洋的笑容,只是反射着晚日的光芒。而日头落了,他也便风尘仆仆地随风而去,继续寻觅其他如花笑靥去了。
掏出全部怦然悸动的满溢的爱,收获的只是爱人狡黠的诡辩与再三的背叛。她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般跟在那抹渐行渐远的光线之后,却仍追不上那个曾让她温暖一时的男人的脚步。终究她疲惫不堪地跪倒在半路,内心号啕着,脸上却仍是那淡淡的,仿佛未上心头的哀愁。
再遇胡适时,她安然地笑着,仿佛之前跋涉的征途只不过是夜里未睡安稳遗下的一帘秋梦,只有她苦笑着深知,自此鸳鸯为天鸟,连理也只留空枝。惺惺相惜的两人,哪怕只是相视一笑,也总能比旁人多品出几分暧昧窝心的韵味来,可谨慎如她,又怎会放任自己如脱缰野马,再次迷失在茫茫爱情原野里,孤寂无依?
而此时邂逅美国老人赖雅,或许才是上苍给予她最为踏实的磨难与体味。曾经家境殷实时洋房的豪气四溢,仆人的尽心尽力,都无法动摇穷困潦倒的她为与病榻上的丈夫赖雅共赴苦难的决心。而一直只与纸笔、琴键、颜料亲近的纤纤玉手,却开始和柴米油盐甚至是算盘打上交道。人间烟火的熏陶,为她那如玉面庞罩上灰蒙蒙的一丝浮尘,却让她的眼,她的心,更加玲珑剔透了。十一年的相依为命,直至送走赖雅,早就霜染云鬓的她,只是轻轻笑着,不发一言地回到自己依旧孤寂的人生轨道上。
1995年9月8日,加州异乡的公寓里,75岁的张爱玲在死去多日后,才被房东发现。已经习惯了寂寞的她,那一刻,也注定是一切了然于胸的释然了吧!
尘世间,出名对于自小便被称为“天才”的她来说,已经早的足以相比人生初撒的晨露。可对于她自己,出名并不意味着世人皆知,手里皆捧着自己的文章目光炯炯——而仅是有那么一颗心,自然地贴近,然后像她懂世人一般去懂她的寂寞,像她对万物那般慈悲去包容她的任性,像她夜里枕畔轻垂的一滴孤泪一样温润她久旱的痴梦。
凡人出名千万人知,而她其实只是希冀,她的苦难由一个人看穿并爱恋疼惜,她的才华由一个人欣赏并支持鼓励,她的名字由一个人铭记并默默低吟——那么傲然不羁的她,只想在一个人心里早早刻上自己的名字而已,最为热烈的期盼却被那不了凡尘事的阿芙罗狄忒,整整忽略了一辈子。
也许,一生风头出尽,只为博得一人白头之心,盼来的却是吝啬的命运旷世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