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声不吭,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在红卫兵的眼里,象征着坚持顽抗和冥顽不化的反动立场。幼儿师范红卫兵已经把她毒打过好几次了,她还是不开口。其实,即使开口,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一看,除了搜查,也没别的事情可干了。我把人手分配一下,在这个院子里展开地毯式搜索。这家的院子好大,几十个房间,包围着一个大花园。那个年代的北京城,除了王府和高级干部家庭,带花园的房子凤毛麟角。终于,我在院子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屋子里,找到一口大木箱子。打开箱子一看,里面一卷一卷全是图画。我打开几卷查看,都是花鸟山水。一边检查一边往院子里扔。忽然,我眼前一亮,终于找到宝贝了,箱子底部并排放着两把带刀鞘的日本指挥刀。
我们大喜若狂,收获巨大。作为初中学生的我们不懂艺术,不懂绘画,也不了解这种日本指挥刀,有可能是这家主人在抗战中缴获的战利品。我们仅仅想到,这两把日本指挥刀,就是反动分子反攻倒算的武器,是反革命的罪证。所以,这两把指挥刀,后来出现在北京市红卫兵战果展览上。
(五)
这个重大发现,激起了强烈的阶级仇恨。我带来的红卫兵,主要是幼儿师范的女红卫兵们,纷纷涌上前去,把女人围在脚下,皮带像雨点似的抽打在她瘦弱的身上。我沉浸在巨大收获的喜悦中,没有参加这次毒打,也没有去阻止。我怎么可能去阻止呢?重大的战果恰恰证明敌人的猖狂。红卫兵战友的行为,在那个时候是绝对正当的。我没有动手去打人,主要因为那是一个女人,而且,从小我就不是爱打架的孩子。
这个家抄完了,附近的街道妇女不断赶来报告。又发现了诸多资本家、地主、旧官僚住在附近的几条胡同里,需要我们挨户去抄,支持群众挨个去批斗。但下一家,我不但毫无成就感,而且备感疑惑。
这是一个民国时期旧县长的家庭。旧县长看样子年纪并不大,四五十岁左右。现在回想,抗战时期他顶多十几二十岁,比我们“文革”时候大不了多少啊。但那时我们只知道,“三年穷知县,十万雪花银。”
他家的房子不大,一家人挤在三间平房里。翻箱倒柜,我只搜出一枚老式的金戒指。当时不懂得贪污,更不会贪污。戒指放进兜里,自己还嫌太脏,到了学校赶紧掏出来,放在红卫兵总部的办公桌上,就像把一个脏东西丢掉了。但也有贪污的红卫兵。我认识一个人,在抄家运动结束后偷偷告诉我,他贪了一个小金片,后来请家里一个亲戚帮忙,把金片卖了,得了 38元钱。那个时候,38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抄完家,到院子里审问旧县长。此人灰不溜湫,不显山不露水,从他嘴里也找不出什么具体罪证,打他肯定是不值得。有人在院子中间点起一堆火,把搜出来没用的东西,尤其是书籍一类扔到火里焚烧。当一本书扔进火堆时,旧县长忽然蹦起来,伸手把书抢了出来,扑灭书上的火苗,手熏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