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星火之战(一)(4)

绝大多数“边缘人”最终被判为“失败者”,遣送回家。有些人半途放弃;有两三个人精神崩溃;不少人在严酷的行军训练中差点因为中暑丢了性命,从而因为健康因素退伍。

最后通过训练的人大概只有原来人数的70%。培训结束时,教官表扬了我们的毅力,并向我们宣布,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海军陆战兵”。我们倍感自豪,可也永生难忘为这一称号所经历的艰苦。时至今日,清晨树林的气息仍会让我回想起数十年前厄普舍营地的黎明,起床号角尖声刺耳,中士教官高声命令,一群新兵睡眼蒙眬,下床时还摇摆不定。

两年之后,那些顺利通过首期训练的人回到匡蒂科接受更惨烈的高级培训。很多内容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更为密集的队列训练、刺刀练习和空手搏斗。不过也新增不少内容。其中一项残酷的体力严训叫作“山路”,这名称充分再现了军队想象力的缺乏,它本来就是指一条跨越七座山的路径。每周至少两次,我们要全副武装地跑完这段路。由于回到大学休整了两年,不少人在这一训练中纷纷倒地。教官对这帮人可是毫不留情。我记得,有个体重超标的男孩,靠着树桩,意识全无,一位中士拽着他衣领,朝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大骂:“孬种,起立跑步。死胖子,你给我起来。”

比赛包括障碍跑和角力棒对打。角力棒是用厚实的木头做成,两头都包着衬垫,目的是要培养“刺刀精神”,换言之,要含着一口残暴之气,拼命将冰冷铁器刺入对手胸膛。两人摆好姿势,手持棍棒相互攻击,旁边还有嗜血如魔的教练叫嚣。“躲开,现在进攻,进攻!垂直砍去。加油,砍死那蠢货,砍死他。刺过去。用力。好样的。用力刺过去。用力!砍死他。”

整个训练过程中,我们都在接受猛烈的精神灌输。跑步的时候,我们要高喊口号:“一——二——三——四——,我爱海军陆战队。”每次吃饭之前,我们要背诵:“报告,美国海军陆战队;自1775年人类史上最所向披靡的战队部队。进攻!进攻!进攻!打响战斗!”和革命人士的口号一样,这些东西写在纸上,看起来滑稽可笑,不过如果是几百个声音齐声高呼,就会产生一种古怪诡异、类似催眠的效果。暴徒和黑道集会的心理状态控制了一个人的意志,即便自己深知这些口号莫名其妙,可仍不由自主高喊。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真是爱上了海军陆战队,坚信它所向无敌,祈祷战争早日打响也没什么不妥,海军陆战队总是为战争正名,还把战争推向神坛。

我们听讲座,了解海军陆战队必须遵守的法则:海军陆战队绝不让牺牲者留在战场上,永不撤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奋战到底。一位教官告诉我们:“海军陆战队战士无力抗击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他已经死了。”有些课程是关于海军陆战队的历史,或者在我看来,它是神话传说。我们学习普雷斯利·奥班农(Presley O'Bannon)中尉如何勇夺的黎波里伊斯兰海盗堡垒,特拉维斯(Travis)上尉如何在墨西哥战争中攻下查普尔特佩克要塞——“蒙特苏马走廊”,第五和第六军团的刺刀如何在贝露森林英勇杀敌,以及外号“大胸膛”的普勒将军如何镇压尼加拉瓜的叛军和瓜达康纳尔岛的日本军。

参加高级训练的人约有750人,最后留下的只有500人。1963年8月,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我们举行了毕业典礼。我们庄严地站在练兵场上,柏油地面都快被烤化了,在这个地方,我们曾经无休止地训练。

一队尉级军官已经在检阅区站好,卡其色上衣多了一道炫目的绶带。阳光照射下,铜质徽章和磨得光亮的乐器耀眼夺目。旁边有一小群平民,多数是赶来观看儿子军事典礼的父母。颁发了奖状,宣读了贺词,代表言简意赅宣誓效忠祖国。我们耐心地立正在那里,从头到脚大汗淋漓,似乎上衣都被晒得无精打采。

最后,开始检阅的命令如湖上涟漪传开。我们依次通过阅兵台,面朝首长,“目光向前”,金红两色的三角旗在微风中摇摆,鼓声震耳,乐队响起了《海军陆战队之歌》。这是神圣光荣的一刻,恍若用传统方式庆祝美国7月4日独立日。号角吹响,鼓声震天,旗帜飘扬。我们组成一个营,意气风发地走过检阅区,耳边的曲子震耳欲聋,我们这帮不过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男子,顿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我们中有些人恐怕来日不长。

1964年2月2日入伍,5月来到匡蒂科的军官基础学校,新晋二等中尉要在这里完成长达六个月的学徒期,然后才能被派给首个军事任务。我被分到基础班2-64- H连。

比起预备军官学校,这里轻松多了。没有满嘴脏话、施虐狂般的教官对你侮辱施暴。现在别人都叫我们“长官”,不过刚刚过去的夏天历历在目,脑海里便浮现出衣袖上别着三条杆和一枚勋章的老头“长官”,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立即作祟,令我们心惊胆战。

生活条件恍如天堂。单身军官宿舍和现代化的住宅楼别无二致,我们两人一间。教室和健身房(为纪念一位在朝鲜战争阵亡的校友,故以他的名字命名)占地宽,有空调,营造出一种大学的轻松氛围。

正如其名,军官基础学校实际上的确是所学校,介于校园和海军陆战队之间。其宗旨是要将我们培养成真正的军官。因为海军陆战队的信条是所有士兵都要成为射击手,因此课程的重心还是步兵基础能力——训练使用武器和小组策略。这些内容枯燥乏味,纯技术性,教授方法和技术学校如出一辙:如何通过前线攻击或围攻夺下山丘;如何守住攻下的山头;如何手持M-60机关枪开展搜捕和扫射行动。

对我而言,教室授课简直是在麻痹神经。我渴望的是战火四射,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绝地逢生。我希望自己上演《孤岛浴血战(Guadalcanal Diary)》和《绝不撤退(Retreat, Hell!)》等影片的惊心动魄。我没有投身这惨烈刺激,反而天天学习战斗方法、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和他的九规、地图上的线条和箭头、抽象的术语和大量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缩写。在战场要说成“处于敌我较量”;直升机攻击要说成“垂直包围”;M-14步枪要解释成“一种手持、气压动力、装有弹盒、半自动的靠肩武器”。我曾读到,司汤达是通过学习拿破仑的战斗指令从而形成了自己言简意赅的文风。文学界应该庆幸司汤达不是生活在当代;我们现在所学习的这些战斗指令,其语言风格足以让古埃及的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读起来像是无聊枯燥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儿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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