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中国十八载的日共党员(9)

二人在东京三好一的家里借宿一晚,翌日便拿着三好代购的车票乘车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北海道士别市。18年前,日共党员川口孝夫还处于半地下状态,为武装革命付出代价;而18年后,日本议会民主的制度框架已然定型,川口所隶属的政党早已放弃了武装夺权的幻想,转而谋求“资本主义框架内可能的民主改革”,最高目标也从单独执政变为建立“民主联合政府”,正所谓“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回国后,川口三十余年如一日,致力于中日友好事业,为两国的民间交流而奔波。他长期担任四川省彭州市经济顾问,为日资企业在中国内地合资建厂等事宜牵线搭桥,对中国的改革开放抱有超越国籍的热忱。1981年,他与友人共同创设了北海道中国研究会,并亲任会长,不懈地推动两国民间社会的深层沟通。与此同时,他对自己流亡中国18年的生涯,对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日共历史及自身的社会主义信仰,进行了系统深入、脱胎换骨的反思,撰写了相当数量的论文、随笔和书信,内容涉及唯物论、共产主义运动、民主集中制、人道主义、人权及民主主义等方方面面。而川口从被卷入“白鸟事件”,到被迫流亡中国,直到以一名“外来者”的身份深度介入从“反右”到“文革”的一连串政治运动的罕见经历,恰恰构成了这种反思的起点和动力。反过来说,唯其有如此惨痛的经历,才使他在观察中国、思考过去的历史时,获得了某种虽深入却不致主观,客观却不失“体温”的视角。这种看待中国的视角,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日本的中国研究学界所稀缺的品质。

199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川口接触到了李锐的著作《庐山会议实录》。展读之下,他激动不已,当即决定与妻子一起翻译成日文,争取在日本出版,时值夫人荣子刚做过乳腺癌的手术。夫妇俩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翻译,当年底即携译稿赴北京拜会作者李锐。临别时,李锐把自己的旧著《毛泽东的壮年与晚年》赠予川口夫妇。翌年夫妇将其中的《毛泽东晚年“左”的错误思想初探》一文译成日文。通过李锐的介绍,川口第一次听说1974年不幸离世的中共党内思想家顾准的名字,并开始了对顾准思想的研读。顾准的《科学与民主》、《民主与“终极目的”》等文章对川口的思想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川口比李锐小4岁,比顾准小6岁,同为那个时代的“过来人”。在20世纪末与这两位中共党内精英知识分子的邂逅,对川口晚年的思想蜕变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他把李、顾二人看作自己的“恩师”:“我在回顾20世纪及其中自己所活过的这80年历史的时候,如果说多少有点儿进步的话,那端赖李锐先生和顾准先生的教诲和引导……我虽然与二位算是同代人,但水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是我尊敬的前辈,思想和理论上的师长。我为在人生行将结束的时候,得以认识如此杰出的先生而感到喜悦、骄傲。两位是我人生最后的恩师。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追随他们。”

进入21世纪,川口已届暮年。从1945年秋天在香港英军战俘营中第一次了解“社会主义”的真实含义那天算起,半个多世纪以来,他始终把“社会主义”当作人生的至高理想,并为之不懈奋斗,不惜代价。他因卷入日共内部斗争而被迫流亡社会主义中国,历经18年艰辛,终于辗转回到祖国,但日本已变成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其发展走向离日共的政治目标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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