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冬妮娅(4)

在王雅玲第一次到我家来帮钟敏递纸条不久,我记得是一个下午,我们开学农劳动总结会结束后,我第一个起身奔向教室门口,准备回家。当时的总结会是分成四个组,分别在教室的四个角落举行的,王雅玲与我是同一组。我是劳动组的组长,她是副组长。当我拎着书包刚走到教室门口时(具体地说是出了教室门,离门刚好一两步的距离),王雅玲从后面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把我叫住。我感觉她有些气喘吁吁,呼吸紧促,满脸通红与羞涩。她“呃”了一声,我当然止步回头,以不解的表情看着她。我和她一两步之遥,她靠在教室的门框边,我伫立在昏暗的过道里,就那么静默地对峙了几秒钟。这种情景给我的感觉是平添了几分凝重、紧张,因为后面的教室里有几十双明亮的眼睛,我们极有可能处于众目睽暌之下;前面的走廊中也随时会有其他班的同学来回穿梭,真害怕别人看见我们这有点让人生疑的状况。在当时,男女同学单独以如此近的距离站在一起,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是犯忌的,至少在大家看来有点不正常。所以,当王雅玲追上来把我叫住,离得很近站在我身边时,我确实紧张得一塌糊涂,浑身极不自在。我看着她的同时,也用眼睛四处瞟视周围的情况。

最后,她终于开口说:“你今晚有空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让人感觉她的话根本就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只能理解成一连串在喉咙里滚动的模糊的音节。我相信,要是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此低的声音,如此小的音量,人们是不可能听清楚说话内容的,但当时我就备感惊异,竟然对她所说的东西听得一清二楚。

当她问“你今晚有空吗”时,我愣了一下,本想脱口而出 “有空”,但我打住了,思路在此时突然拐了一个弯。心想,还是说话留点余地吧,万一我说“有空”,而她要说的事情我又无法办到或不便允诺,那不是有点难堪吗?所以,我停顿了片刻,突然改口说:“一般情况下有空,什么事?”

她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你有空的话,想请你今晚看电影,人民电影院,9点半,《卖花姑娘》。我托别人买了两张票。”

听她这么一说,我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子蒙了,也可以说是被“吓”住了。当时的感受很复杂,也很矛盾,既为她的邀请感到意外、兴奋,也为她的邀请感到惊吓、恐惧;既想去,而且非常想,又不敢去。意外、兴奋是因为她邀请的是我,而不是别人,能够被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这样邀请,那肯定是一种人们常说的“福分”,而且朝鲜的这部《卖花姑娘》又是我特别想看的电影,正在为不好买票看不成而感到苦恼;惊惧、害怕是因为被封为“标兵”的我根本不能设想单独与一个同班女同学去看一场电影,这是超出我当时胆量范围的事,心想,要是被学校的同学撞见了,那肯定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等于是今天的“拉链门丑闻”。

说来也许让今天的人不可思议。那年头中国闹自立,耍独龙,几乎是自绝于全世界,好像只与少数几个社会主义小兄弟建立了所谓的外交关系,所以中国人只能看些从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朝鲜这样的国家引进的电影。什么《广阔的地平线》啦,《摘苹果的时候》啦,《宁死不屈》啦,都会把神州大地广大人民群众的观影情绪挑得高高的,整得雷翻震倒。当时的乐山正在火爆上演朝鲜的《卖花姑娘》,而且我记得是三个场地(乐山电影院、乐山影剧院、乐山川剧院)24小时通宵上演。即便这样,仍不能满足乐山人民的观影要求,票仍然不好买,电影院仍是挤得水泄不通。那情景像是在赶一年一度的庙会,或大年初三大佛寺山上的山门气象才可能与之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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