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难,甚至近乎不可能,但我对单独房间、小阁楼的梦想仍是耿耿于怀,愈演愈烈,时进日甚。一天,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睡觉(严格说来,不能叫天花板,那时的屋顶不存在吊顶一说,所谓天花板只不过是用605厂的牛皮绝缘纸直接贴在瓦格子上而形成的一个平整斜面),突发奇想,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我发现我们家住的二楼地面(实际上是用水泥、石灰、沙子砌成的三合一楼面)离屋顶的距离特别大,大约有四五米。看着,看着,我就在琢磨:能不能在我母亲那间屋的上面隔出一层小阁楼出来?我仔细打量,反复评估,最后得出结论:在那儿再搭个小楼(所谓楼上楼,楼中楼),从技术上讲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一下子为我这个伟大的发现欣喜若狂,情绪激昂,明显有股子飘飘然、昏昏然,只差点儿没有从床上跳蹦起来手舞足蹈,放声歌唱,就好像那梦中的小阁楼已经完工了似的。
接着,我就开始构思蓝图,琢磨这小阁楼怎么个搭法,比如:面积建多大?栏杆整成什么样式?楼梯开在哪里?怎么个开法?大致需要些什么家具、摆设?并且还考虑到了,一定要在东墙开个小窗(姑且当作“天窗”),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不带天窗的阁楼还不是真正的阁楼,只能算是阁楼的“残疾”类型,只有加上天窗,阁楼才臻完美。因为太喜欢阁楼,所以对阁楼的创意和构思就特别投入,特别倾情,结果,乒乒乓乓,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工夫,一整套关于小楼的施工方案就在脑子里酝酿成型了。
当我头脑发热劲儿过去,冷静下来一想,不对,对于小阁楼工程来说,创意又算什么?还有更难办、更棘手的事情在后头呢。仅仅有想法,无异于纸上谈兵、画饼充饥,而真正的问题还没有涉及皮毛。比如法规手续问题,资金问题,备料、施工方面的问题通通被我丢在了一边。一想到这些就难免有些泄气,因为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并且有些事情明摆着超出了我的能力。至于法规手续问题还好说,大不了我不给有关部门打招呼,自己悄悄搭,所谓先斩后奏,管它的,先弄成个既成事实。到时候,即使有关方面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最多补办点手续,缴点罚金之类。(因为房子是公房,按理说,私搭小楼肯定是不被允许的,房管所多半也不会同意。)但资金财政方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我虽然高中生一个,也不懂什么土木工程预算,但根据常识我也知道,要搭建一个这样规模的小楼(尽管只有10平方米左右),至少也得花上100多元吧。100多元,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大得有点吓人。那相当于当时一般工薪阶层三个月的工资。就我们家当时的情况看,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这笔钱的。即使有钱,也未必能得到大人的同意。对我一个刚读高一的学生来说,那就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去哪里买木料的问题。要知道,当时是严格的计划经济时代,木料是政府垄断,需要内控、特批,自由市场是令行禁止的。
也就是说,尽管我野心勃勃,构思精妙,但根据当时的条件,小阁楼只是一个设想,甚至是一个幻想,一个梦。
但这梦在我心中又梦得太厉害了一点,几乎时刻不息,须臾不停,整个人整天都在围着它打转,对憧憬中的小阁楼的渴望可以说成了我那段时间的一种心病。
我相信,世界上的好多事情都事在人为,我们心中的梦,如果梦到了家,梦到了极致,那这梦就多半会有实现的那一天,或至少可以无限接近,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梦的无限接近就可以认同于梦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