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枝把小猫包起来,像包红包一样轻轻封好报纸,准备扔到西边的蔬菜地里。虽然对不起菜地的主人,但如果扔在树林里,乌鸦大概很难注意到。其实无论哪里,夜幕都将很快降临,就算不被乌鸦发现,它也很难活到明天黎明。
一个小时后,做木匠的藤治下班回家了。他受雇于一家木工店。他们坐在桌旁,像往常一样开始安静的晚间小酌。信枝说起了把小猫扔到田里的经过。“是吗?”丈夫只应了这一句,随即把酒杯添满。他也许忽然联想到了流产的孩子。
在信枝怀孕之前,两人都习惯在和式起居室的矮桌边舒舒服服地盘腿吃晚饭。后来为了让高龄产妇信枝不用在厨房和起居室间来来回回,起身又坐下,两人的晚饭便和早饭及假日的午饭一样,也在厨房的桌旁解决。这是藤治提出来的。被改变的习惯即使失去其必要性,也不会还原了。而周围与其相关的、无法还原的事情却多得数不清,藤治和信枝都已手足无措。胎儿曾栖身六个月的腹内仿佛无底的井,正张开大口,而信枝觉得自己正在坠入那不见天日的虚无中。
——小猫也许已经在报纸围成的子宫中气绝身亡了。
夜色渐深。酒杯交错间,信枝像往常一样,和丈夫慢慢聊着同事的传闻和收到中元节感谢信之类的事。丈夫一脸轻松地陆续把酱油生姜煮牛肉和酱汁冷豆腐送进口中。谈起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例如这年春天发生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的影响已经波及日本,信枝就觉得在这个时代还是不生孩子为好。
说到流产,虽然信枝也一知半解,但如果是白天看到的那个母亲的年纪,对身心的伤害也许有所不同。但信枝如今四十岁,藤治五十二岁。他们觉得已经生不了孩子了,孩子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但在他们结婚十七年后,信枝忽然怀孕了。
信枝当时去医院,原本是因为经期不调和胃部不适,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过早迎来了更年期。在医生告知结果的那个夜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藤治的脸唰地变红了。他的嘴唇颤抖,端到嘴边的酒杯就那样放下了。一时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信枝……是吗?我的……我的……孙子一样的,孩、孩子。”
看到眼睛湿润的藤治,信枝低下头,猛地抿紧双唇。
藤治也许认为妻子非常激动,但信枝有个不能告诉丈夫的秘密。虽然并不是“孩子的生父不是藤治”之类的惊人事实,但她到了这么大岁数忽然怀孕,这让她不得不认为与那件事有关。
但秘密已经随着婴儿一起埋葬了。八个月后的今夜,信枝注视着就着酱油生姜煮牛肉喝干杯中酒的丈夫,再次在心中茫然地琢磨起“天谴”这个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