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婶(1)

做村会计的堂叔前几天就和父亲约好,今天到他家吃饭。我对堂叔很感兴趣。上次一起吃饭,感觉他城府很深。说到关键时,尤其是村里的经济现状时,他总是及时岔开话题,绝不发表意见。即使父亲逼问,也是含含糊糊的。

到堂叔家,清道哥已经坐在那里,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堂叔也没有介绍。凉菜已经摆在桌上,另一边的牌桌已经支好。看来话是说不成了。果然,父亲刚刚进门,清道哥就大声叫道:“二叔,你咋恁晚!就几步路,还得请几次,快快,速战速决!”镇上有人开车把热菜往这里送(当然也是记账)。堂叔给我解释说,平时他绝不随便去食堂吃,也是偶尔才这样子。父亲和清道哥都不以为然的样子。清道哥不喝酒,说是昨晚喝多了,喝透墒 了。父亲和堂叔都说,喝多了,才要再喝呢,喝一点儿透透。左劝右劝,清道哥的脸喝得红扑扑的。问村里“村村通” 公路的情况,据父亲说,“村村通”公路的主路已经卖给河里挖沙的(是通往河的唯一大路)了,卖了17万,已经快被新支书败光了。具体情况,会计应该是最清楚的。但是,堂叔说来说去,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总是说“都是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花钱地方太多,要得多了,自己也忘了”等等之类的话。总之,还是含糊其词。

吃过饭,牌局开始了。我到院子里和堂叔的老婆芝婶闲谈。她的小孙子和我儿子差不多一般大,两个小孩很快就熟了,在门口的沙堆上玩沙子。堂叔家的房子要比老支书家豪华得多,刚盖好不到两年。和支书家一样,也是把坑塘填了,再在上面盖的房子。从公路上看,是一个平房,只是因为地基垫得高而显得高大,但是,到房子后面就别有洞天了。后面也是正门,前面所看到的高高的地基其实是楼房的一层,但仍在地平线上,因为公路整体比两边高。院子里铺满水泥,非常干净。

堂叔家已经可以看到都市设施的影子。三间房子是请镇上专门做室内装修的人设计的。要知道,“室内装修”这个词语在前几年的农村是根本没有的,近两年刚刚兴起。房子里有吊灯、立墙、电视柜、书柜,都是一色的,颇有点欧洲风格。但是,细看之下,装修所用的材质却是劣等的,做工也较为粗劣。更为重要的是,在这现代化的房子里面,所装载的仍然是小凳子、破竹椅、19寸的旧电视机,和这一群地道的仍然是七八十年代穿着的老农民。一切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与房间中的某些过于精致的设计一起,制造出了滑稽和错位的风格。

楼梯间的下面是卫生间,蹲式,有自来水可以冲洗。但是,里面却脏污不堪,白色的瓷砖和便池已经变成了黑色。角落里放着一个装废纸的便篓,纸早已溢满出来,扔在地上。洗手池也布满黑色的污垢,上面镜子的座架上还搭着一块毛巾,放着一小块香皂,毛巾的颜色已经分辨不出了。卫生间的外观是城市化的,但是人们的使用思维却仍然是乡村式的。北方乡村对厕所这一生活重要设施,确实是忽略的。

芝婶说这座房子估计花了十几万,跟他们老两口没关系,都是儿子在外校油泵挣的钱。问起房子的设计和样式,芝婶有点儿轻蔑地微微笑了,说:“都是按照儿子、儿媳的眼光设计的,我就看不出什么好来。闲花钱,一点儿也不实用。二层的三间是大通间,将来儿子、儿媳回来看能做个什么生意。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吧。”最后这句话是乡村里最常听见的一句话。芝婶,乡村里难得一见的面容光润,皮肤白皙的妇女,看起来很有富贵相。和堂叔一样,她说话谨慎。她倚在大门口,盯着孙儿,一会儿呵斥他一声,一边跟我闲谈。经过好几次的交往,芝婶的戒心少了很多,也愿意和我多说话。我问孙子啥时候跟着她,儿子在哪儿打工?没想到却引来下面一番话。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