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新耶路撒冷(5)

主大街上人来人往,海蒂从没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么多人。太阳高挂,空气里弥漫着汽车的废气,夹杂着刚铺的柏油路的味道,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垃圾堆的腐臭味。车轮在石子路上轰隆而过,发动机在加速发动,报童在叫嚷着今天的头条。对面的街上,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站在角落里大声唱着歌,他的手在身体两边,手掌朝上。海蒂很想捂住耳朵,将这个城市的声音拒之于外。还没看见这个城市,她便嗅出这里缺少了树木。费城的东西更大——这是事实——种类也更多,种类太多了,但在这喧嚣里,海蒂并没有看见一个多么有前景的土地。她觉得,这不过是个地域更广阔些的亚特兰大,她能够应付得来。然而尽管她声称适应这个城市,膝盖还是在她的裙底打架,汗水从她的背上滚落。她在外头站的这一小会儿,已经不下百人从她身边经过,但没有一个是她的母亲或姐妹。海蒂不停地扫视这些路人的脸庞,眼睛都疼了。

一辆手推车抓住了她的视线,海蒂从来没见过卖花的货车。一个白人坐在高脚凳上,卷着衣袖,他的帽子朝前戴着阻挡烈日。海蒂将她的书包放在人行道上,在裙子上擦着手心里的汗。一个黑人妇女走到卖花货车旁,她指了一束鲜花。白人站起来——他丝毫没有犹豫,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受到恐吓的扭动——他从桶里把花抽出来。在用纸包好以前,他还细心地把花茎上的水珠轻轻甩掉。黑人妇女递给他钱。他们的手洗过了吗?

当妇人接过找回的零钱要装进钱包时,她不小心打翻了三瓶花。花瓶、花束全从车上掉了下来,砸到人行道上。海蒂身体紧绷,等待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大爆发,等待着其他黑人们远离这个即将爆发的战场。她做好了准备捂住双眼,不忍看那个妇人,不忍看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任何残忍的场面。卖花的商贩弯下腰捡起地上杂乱的花朵,黑人妇女做着抱歉的手势,再次打开钱包,应是准备赔偿因她造成的损失。不出几分钟的时间,一切都已解决,那个女人沿着街道走了,鼻子浸在用纸包好的花束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海蒂定睛看了看人行道上的行人们:黑人们没有走在排水沟上,把路让出来给白人走,他们也没有小心翼翼地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四个黑人女孩子走过,她们如海蒂一样大,边走边谈笑风生。就是平日里女孩子们之间的谈话,不时地咯咯笑,放松自如。在佐治亚的街上,只有白人女孩才会这样走路,这样讲话。她们一直走到街区后头,海蒂的目光跟随着她们的背影向前张望。最后,她的母亲和姐妹从火车站里出来了,站到她身边。“妈妈,”海蒂说,“我再也不回去了。再不。”

费拉德尔菲亚的身体向前倒下,他的额头摔在朱比莉的肩膀上,海蒂没来得及扶住他。他吸气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带着湿气的哨音,他的手微张,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海蒂摇他,他便像个布娃娃似的晃动。朱比莉也越来越虚弱了,她还能抬起头,但是眼神已明显空洞。海蒂两手抱着他们,匆忙地去找那瓶吐根。费拉德尔菲亚低低地发出一个要窒息一样的声音,然后抬头茫然地望望他的妈妈。“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会配好的。对不起。”那瓶吐根没有抓住,从她的手心里滑了出来,摔在瓷砖地上,瓶子碎了。海蒂蹲在浴缸旁边,一只手臂搂着费拉德尔菲亚,朱比莉坐在她的大腿上。她把水龙头打开,等热水流出来。朱比莉用尽所有力气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海蒂用手指碰了一下水流,还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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