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德尔菲亚的脚踢到海蒂肚子上的纽扣了,这才把她从思绪中拽回来,回到孩子所在的这间小浴室。她震惊,懊恼,注意力居然从他们身上离开了。这两个孩子都哭了起来。他们一同抽泣,一同颤抖。病魔的力量仿佛又大了些,一开始是一个孩子病情加重,接着另一个,然后,仿佛它在等待最坏的时刻到来,突然像一道闪电,晴天霹雳般就来了。“怜悯一下我们吧,主啊。怜悯一下吧。”
海蒂的宝宝们烧得厉害:他们的体温急剧升高,小腿蜷曲着,脸颊烫得如火辣辣的太阳。海蒂从药箱里取出吐根树糖浆,稀释了一些。他们咳得太严重,没法吞咽,药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海蒂给孩子们擦擦脸,又喂了些吐根树糖浆,一边给他们按摩喘息的胸膛。这一系列的动作海蒂做得非常专业,她的手法迅速而到位,即便她在哭泣,在祈求。
看她的孩子们烧成了什么样啊!他们是多么渴望生存!每每想到这,海蒂就会觉得她的孩子们的精神如同雾气,脆弱又不可捉摸。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只比她的孩子们在这世界上多待了十七年。海蒂把他们理解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她爱他们,因为他们是她的,因为他们对外界毫无抵抗之力,因为他们需要她。此刻,她看着宝宝们,她看见生命在他们的体内强大而有力量,死神是夺不去的。“要战斗。”海蒂鼓励他们,“像这样!”她说着,跟随他们的节奏一同呼气、吸气,告诉他们这是可以的。“像这样。”她又说了一遍。
海蒂盘腿坐在地上,朱比莉和费拉德尔菲亚一人一边坐在她的膝盖上。她不停地为他们拍打,好让痰吐出来。海蒂盘起腿形成的三角形空当里,宝宝们的小腿交织着坐在那里——他们的体力正在逐渐减退,他们就这样靠在海蒂的大腿上。假如她能活到一百岁,她也仍会清晰地记得,孩子们这样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她父亲的身体在他的铁匠铺的角落里倒下,那两个镇上来的白人就这样从他的铺前走过,毫不羞耻地加快他们的脚步,藏起他们的手枪。海蒂看见了这一切,她不会忘记。
在佐治亚,传教士把北方称为一个新的耶路撒冷。所有这些从南方逃过来的人,他们的精神在北方城市凛冽悲惨的寒冬里,闪耀起希望的光。海蒂知道,她的孩子们会活下来的。尽管费拉德尔菲亚和朱比莉还很幼小,尽管他们还在痛苦地奋争,但他们的精神也已经开始发光了,这将是一个新的国度的开始。
在海蒂与母亲、姐妹穿过佐治亚树林到达火车站的32 小时后,在她们在喧闹的黑人车厢里坐了32 小时硬座以后,列车员的一声大吼将浅睡中的海蒂惊醒:“布罗德大街站,费城到了!”海蒂吃力地爬下火车,她的裙边还粘着佐治亚的泥土呢。于她,费城之梦是圆满丰富的,犹如口中含着的一颗大理石,而她对它又是害怕的,犹如心中插着的一根针。海蒂和妈妈、珍珠、玛丽恩踏上月台的台阶走进了火车站出站的大厅。虽说有午时的太阳,但空气里仍显得湿润。屋顶是拱形的,鸽子在房檐上咕咕叫。海蒂那时只有15 岁,瘦得跟手指头一样。她和妈妈姐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边上,她们四个等待着人群里忽然漏出个缝隙,好让她们穿到火车站那头的双扇门边去。海蒂走到人群里去了,妈妈大喊:“快回来!这么多人你会走丢的。你会走丢的!”海蒂慌张地向后张望,她原以为母亲就在后头跟着呢。人实在太多了,她无法再往回走,只好顺着拥挤的人潮一直前行。她到了双扇门的地方,被挤到外面一条长长的人行道上,这是沿着火车站建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