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除了兰德尔和小埃米莉,我们都没有睡。克莱门斯·雷第一次彻底崩溃了。对他而言,到南方去是极其可怕的事情。那意味着,他将离开他的朋友,离开和他的年少时光息息相关的一切,这些在他的心里无比珍贵,但从此以后,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和伊莱扎相对而泣,哀叹他们悲惨的命运。我的心情同样沉重,但我努力振作起来,不让自己垮掉。我心里已经暗暗构思了上百种逃跑计划,我下定决心,一有机会,就要不顾一切地付诸行动。不过此时我已经想通了,我暂时假装屈服,不再坚持说我是自由之人,因为那样做只会引来野蛮的殴打,对我争取自由的计划有害无益。
早上太阳升起来后,我们被叫到甲板上吃早餐。伯奇给我们摘下手铐,让我们坐在餐桌前。他问伊莱扎要不要来杯威士忌,她拒绝了,并很礼貌地向他表示感谢。用餐时我们全都鸦雀无声—真正的集体静默。给我们端菜上饭的是一个黑白混血的女人,她对我们倒颇为关心,给我们打气,鼓励我们振作起来,不要老是垂头丧气。吃完早餐,重新戴上手铐,伯奇命令我们到船尾甲板上去。我们坐在一些箱子上,由于伯奇在场,大家依旧不说话。偶尔会有一两个乘客走到我们这里来,但他们也仅仅看我们几眼,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是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河两岸的田野里是成片成片的碧绿,和往年的这个时节相比,那年的春天似乎来得要早些。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小鸟们在树枝上唱着歌儿。它们多快乐啊,我羡慕极了。我真希望能拥有它们那样的翅膀,迎风飞翔,飞到北方去,飞到我的孩子们身边,他们一定在苦苦地等着我回去。
上午,汽船抵达了阿维亚溪。乘客们在那里转乘驿马车,伯奇带着五个奴隶单独乘坐了一辆。一路上,他和孩子们有说有笑。走到一个停车处,他给孩子们买了姜饼吃。他让我昂首挺胸,打起精神,如果我表现好的话,也许能遇到一个识货的买主。我一声不吭,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实在太可恶了,我一眼都不想看他。我坐在角落里,暗自琢磨逃跑的可能性,甚至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会在自己的家乡碰到这个蛮横的家伙,到那时我一定会要他好看,哼!
我们在弗雷德里克斯堡由驿马车改乘火车,黄昏之前便到了弗吉尼亚州的首府里士满。下了火车,我们被带到一个奴隶场。这个奴隶场位于火车站与河之间,场主是一个叫古丁的人。这里跟华盛顿的威廉奴隶场差不多,只不过更大一些。场院相对的两个角上各有一间小屋,这种小屋在奴隶场里是比较常见的,那是奴隶买主们在达成协议之前“验货”的地方。就像买卖牲口一样,不健康的奴隶价格也会低一些。如果没有担保,“验货”对奴隶买家们来说就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在古丁奴隶场的门口,我们见到了古丁本人,他是个又矮又胖的家伙,圆圆胖胖的脸,黑头发,络腮胡子,脸庞简直和他的奴隶一样黑。他的表情冷峻严厉,看上去五十来岁。伯奇和他见面时分外热情,看得出来他们是老朋友了。两人亲切地握着手,伯奇说他带了些人过来,并问船什么时候开,古丁回答说,大概在第二天的这个时候。然后他便转向我,拉起我的一只胳膊,让我微微转了转身,摆出一副识货人的嘴脸,用挑剔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或许他在心里掂量我能值多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