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河大桥(3)

本片是大卫·里恩的第一部巨片,影片结构张驰有致,节奏富于变化,充分显示了他高超的电影技艺;影片中没有正反双方,三位不同国籍的军人形象各具特色,英国人的绅士尊严、日本人的外刚内柔、美国人的随意多变,你无法确定谁是最好的军人,这就是对军人原则的探讨,建桥者最后自己炸桥,这彻底地表现了战争的愚蠢和荒唐。

《桂河大桥》的震颤人心之处,就在于导演大卫·里恩的“歇斯底里”,他不断地将电影人物推向一个又一个伦理困境,最终是没有出路的死角。尼克尔森上校必须死,斋藤大佐必须死,连假冒的希尔斯司令员都不能幸免。最终,桂河大桥亦荡然无存,成为他们的陪葬品。而在这里,则不妨抛开电影既有元素的限定,来做一轮过度诠释。正如我们所发问的,尼克尔森的做法到底具备何等程度的正当性?是否符合正义原则——乃至我们可以追根究底,尼克尔森置身的语境,可能有多少种正义观在相互冲撞?还有,桂河大桥为什么会倒塌?当然,倒塌是事实,我们进行的是一种姑妄言之与姑妄听之的精神探究。

当被战友指责为背叛国家的时候,尼克尔森回答,他的做法早已超越了战争,超越了国家。用如今流行的表达,尼克尔森的立场是,战争与国家之上还有更普遍的人性存在和闪光。正如他为了维护尊严而不惜承受肉身的苦痛,他为了追寻这种人性的价值,亦不惜背负叛徒的罪名。可以说,他既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前者体现为他对传统近乎顽固的坚执,后者体现为他将人性设想得如此美好,以至他真的不愿相信自己的战友会来炸毁桂河大桥。这两种精神肯定有所冲突,可在尼克尔森身上,却没有得以散发,它沉积在这个人的心灵深处,从而构成一种悲剧型的人格与命运。

尼克尔森的观念自然有其合理性,但作为一个人,一个英国公民,一个驰骋沙场的战士,他不可能拔着头发离开生长的地球,至多只是被理想主义的因子所刺激,悬浮在半空。姑且不论他的部下,单说军医斯里普顿和美国士兵希尔斯,就无法像他那样临空飞翔。他们的头脑被国家或民族主义强烈桎梏,不是说他们没有丝毫的人性,如果作为普世性的人与作为某个国家与民族的人发生争端,他们一般都会不加思虑地选择后者。我们只能说,斯里普顿们的精神没有达到尼克尔森的高度,甚至他们无法理解处于这个高度上的同类。

这里的两种价值观——或者说正义观——的对抗,我们视之为一个旷日持久的命题。在20世纪这个所谓的歧异时代,它表现得更为残酷。理论上与道义上的优势并不能决定哪一方就是最终的获胜者,我们仍然乐意对此进行功利主义的斤斤计算。我们也乐意相信,并没有多少人心甘情愿置身于这一冲突的旋涡,希尔斯代表着沉默的大多数:他根本不想参加九死一生的突击队,去桂河大桥与尼克尔森生死对决,他厌倦了战争,只打算回到美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可这般便宜的意愿在战争期间终归是一种令人心酸不已的奢望,动过刀兵的他还是死于刀兵。当然,桂河大桥的倒塌正是对他死亡的献礼,一丝抚慰普通人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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