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味》一、尘梦(7)

伊渡:从您的小说中读出很多官场的幽默,叫人捧腹。可是笑过之后又觉得悲哀。

王跃文:准确地说,官场中可笑的事情还算不上幽默,只是滑稽。幽默同滑稽是有区别的。我曾写过一篇小文章,叫《中国天天感恩节》,其实还可以写一篇《中国天天愚人节》。

有这么一个段子,说某领导诗兴大发,欣然提笔赋诗一首:看见床前明月光,怀疑地上起了霜。抬起头来望明月,低下头去想故乡。秘书听了,激动得不得了,说领导这诗写得太好了,比李白的诗更胜一筹。别人听了这个段子,会以为这绝对是瞎编的,我却相信官场中真有这样的滑稽。

有的官员为了讲话生动,滥用比喻,笑话百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央提出要加快第三产业发展,我就经听见有的官员做报告说,我们要学会三条腿走路,要拉长第三条短腿,把第三条腿做大做强!官员的意思是工业、农业是两条腿,第三产业是第三条腿,目前这条腿还很不够发达,要加快发展,所以就要拉长。我就不明白三条腿怎么走路?我还真想不出世界上有三条腿的动物。

我见过一位官员,曾经是袁隆平先生的同事。这位官员有天喝了一点儿酒,豪气冲天,说他要是不改行,仍搞科研,“杂交水稻之父”的桂冠就不会是袁隆平的,而是他的。我望着他一脸醉态,点头而笑。这让我想起赫鲁晓夫有一次对一位画家的作品发表评论,画家不买账。赫鲁晓夫愤然作色说:我当年是基层团委书记时不懂画,我是地区党委书记时不懂画,现在我是党的总书记了,难道还不懂画吗?

真有这样的官员,自己官当大了,就以为什么都懂了。湖南怀化黔城有一座芙蓉楼,前人为纪念唐代伟大诗人王昌龄而建。楼上有一副名联:天地大杂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事尽如花。一天,有位官员莅临参观,读了这副对联,摇头说:太消极了,应改改。这位领导很为自己的文墨功夫自负,信口就改了对联:天地大世界,千古人民建伟业;芙蓉多艳色,百年人事结硕果。幸好这位官员的职务还不算太高,没到金口玉牙的程度,不然芙蓉楼就惨了。

有人说《国画》影射谁谁,纯粹是扯淡。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只有一个细节是我直接从生活当中撷取的,就是那位疯老太太参加劳动的事。有一年,我家乡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洪灾,损失惨重。省里有位领导前往视察,见水利工地现场有位白发老太太在挑土。这位领导健步上前,问道:老人家多大了?老太太答道:七十岁了。省领导又问: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参加劳动?老太太说:感谢党,感谢政府!省领导立即接过老人家的担子,亲自参加劳动。当然省领导很忙,也只是表示一下,做做样子。于是,当天电视新闻里就上演了这位官员接过老太太担子的动人场面。这位省领导的激动持续了好些天,他每走到一地都会声情并茂地说:同志们,我们的老百姓多好啊!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自觉到工地上参加劳动!当我问起她的时候,她没有更多的话说,只说感谢党、感谢政府!多么朴实的群众啊!事实真相怎样呢?那老太太是个疯子。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凑热闹,赶上红白喜事、群众大会之类的,她都会去捣蛋。她头几句话听着也还明白,多说几句就乱七八糟了。当时,那位激动的省领导走向疯老太太的时候,当地干部可急坏了。万幸的是等省领导接过疯老太太的担子,陪同的各级领导都争着抢过群众的担子,电视镜头跟随着官员们而去,当地干部这才飞快地把疯老太太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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