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食物,有时候确实表现出一种戾气,杀戮太甚。所以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意思是如果口腹之欲不可避免,就请做做样子离开厨房以避免杀戮之相。
醉虾却从厨房出来,直接将君子不忍见到的场面呈现于餐桌,使问题显化,而不可回避。记得有评论中国最残酷菜肴,有咬三吱、生吃猴头、炙鹅掌之类,很费工夫,也颇血腥。我们只是听说而已,这个醉虾却是手到擒来,简单得很。当残酷司空见惯,也就不残酷了。这里解释下为什么要写醉虾,因为我爱醉虾。
我母亲的老家兴化,是个水乡,那里的人吃鱼虾吃得很多,自然会吃出一种境界。这境界就在我那些舅爷爷喝酒的场面上体现,他们每回到我外公家,总要搞几两虾呛一下。哦,我这里不说醉虾,只说呛虾子。老几个一般会用小盅子喝酒,比起如今到处是那种茶杯和高脚杯的海饮,小盅子的慢酌,更能体现出水乡人的风雅。兴化有五百里浩瀚的乌巾荡。人们住在一个个小岛上,闲来都是撑一条船做交通工具。吃东西无比的精致,即使在乡下,对食物的要求也比我们这里要细。我外婆来盐城几十年,她怀念的,也只是兴化城普通小店的一碗面。
吃呛虾子,也是兴化人精致态度的一种。我总是记得,那些老人坐在大方桌上喝酒谈天,筷子和杯子都是许久不动,而后,夹起一只还在动的虾子放在口中,缓缓地吐出虾壳,咀嚼良久,说两句话,再咪一口酒,咪的声音很大,却喝不了多少。从下午可以喝到晚上,喝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屋外或许此刻雨声正急,或许清风晓月,风情无边。
苏南人好像不大爱吃这个,我丈母娘家也算是宜兴渔民,却不吃醉虾子,嫌不干净。
我一个朋友最好此道,每饮必点,吃着吃着便有了自己的标准:酱油是必需的,还必须是我们这里独有的白酱油,外地好像叫生抽,吃着总不如本地产的合味。醋少许,镇江的醋就可以了,其他免谈。绵白糖要些,砂糖不易化所以不用。姜丝要多些,关键的作料白酒需求倒是不大,从成本角度考虑,谁也不会用好酒,所以有劲即可。还有,香菜要多。味道极好。绝不要加腐乳,原因有二:腐乳味重使虾味变浑;另者,腐乳品牌不一,口味参差不能保证品质。
我现在理解老人们吃醉虾为什么如此悠然了。因为呛虾子有一个美味变化的过程。起先,白酒作料一浇,呛个片刻即可,用大碗扣着。吃时,轻启碗沿,迅速夹起一只虾放在嘴里,虾此刻还是活的,肉质鲜活,无可比拟。但那时,味道还没有完全进去,也就吃一个口感。而后,味道渐渐深入,虾肉逐渐呈现一种胶质状,吃起来有很糯的感觉。吃到后面,味道浸透,滋味越足,吃得口齿间粘粘的,很是愉悦。所以说,呛虾子是一种体验时间的美味。没有耐心,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