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波利斯委员会议在结束之前,向国会建议(报告由汉密尔顿执笔)十三州应一律派遣代表到费城,“于次年5月2日,开会讨论合众国的贸易与商务事宜”。
“商务”一词,非同小可,麻烦可多着呢!各州战债高筑,信用低落,情况好转的希望不大;有七州已经得求助于发行纸币了。不错,战后不景气的状况,正日渐消除,可是要谈到繁荣,还只限于一地一区。宾夕法尼亚印行的纸币,只能在自己的地盘里流通。州县党派之间,忙着羡忌猜疑,正事不做,只顾为未定的几处州界争执,设关税法规互相抵制。新泽西有自己的海关;纽约根本就像外国一样,得小心防备它的蚕食鲸吞。各州之间,彼此报复的伎俩高强,甚至有九州拥有自己的海军(弗吉尼亚居然还单独批准了对英和约)。而康涅狄格、特拉华、新泽西几州的货物运输,则全操纵在宾夕法尼亚、纽约和马萨诸塞几个大州的手里。
麦迪逊把问题看得很清楚,他写道:“新泽西就像一个两头开孔的酒桶,夹在纽约和宾州两大之间难为小。而北卡罗来纳夹在弗吉尼亚和南卡罗来纳之间,则像个两臂流血的病人。”原来弗吉尼亚曾通过法令规定,凡是过往其港口的船只,如果不缴纳税金,任何人均可将其扣押,强制执行,“税金的一半赏予通风报信之人,余下一半缴交州库”。注意这项法令的对象,不是西班牙或英国,而是同国的宾夕法尼亚、马里兰以及马萨诸塞的货船。麦迪逊写道:“目前我们政治上的许多弊病,追本溯源,都出在商业上面。”信哉此言,于今国家之间,亦普遍如此。小州怕大州,对其恨之入骨。康涅狄格的舍曼曾在联邦大会上表示:“小州的居民日子比较安乐。”可是他又加上一句:“但是罗得岛恐怕又实在太小了,内部反而更易起纷争。”康州另一位代表埃尔斯沃思也说:“大州的管理最糟:弗吉尼亚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将支配权延伸到肯塔基一带,马萨诸塞甚至连首府外一百里的和平都无法维系,现在得组成部队来保卫了。”
这番嘲讽可真击中了要害。1786年以来,马萨诸塞就因谢斯领导的西部农民暴动,在各州面前大为丢脸。当地农民不堪“波士顿”苛捐杂税的剥削,眼看着牛只土地被法院一一扣押,不禁全豁出去,闹出一场暴动。他们抄起草耙和木板条,追随当年独立革命的榜样,冲到郡公所示威,吓得主张金币本位、反对纸币的人士不知所措,也使得华盛顿将军大为愤慨:一个刚从一场艰苦战争中获胜的国家,竟然无法在和平时期维持秩序。到了1787年1月,十四名原遭判处死刑的暴动领头分子,全部获得赦免;新选出的麻州议会,应谢斯党人曾有的要求,也立法通过多项改革。但是,这场纷乱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而后来出席联邦大会的人士当中,如威尔逊、罗伯特·莫里斯以及迪金森就曾吃过暴民为虐的苦头,他们很清楚暴动是有传染性的。
因此,带着这个余悸犹存的印象,国会经过讨论,应安纳波利斯会议报告所请,投票通过在费城举行一场大会。尽管如此,国会的行事如履薄冰。本来安纳波利斯的报告不但建议费城会议应对贸易商务事宜进行讨论,也暗示整个邦联体制都得加以修正。国会却不敢造次,特别声明该次会议的“唯一且特定的任务”—— 这句话不久就成了反宪分子的护身符 ——“系修改现行《邦联条例》”。从缅因到佛罗里达,各地不断兴起强烈反对会议的声浪。大家独立自主,各凭己力,辛苦革命六年,好不容易才打了胜仗,击退了敌人。为什么送走了一个强悍的王家议院,却要换来另一个强悍的国会来抽我们的税?让我们各州自个儿管自个儿的事好不好!这种想法,是各地普遍的观念。各州仍然存有一种无政府的心态,就好像当年的麻州小镇阿什菲尔德,被“自由”冲昏了头,竟于1776年在镇民大会上投票通过宣称:“除了宇宙的主宰,我们不需要任何统治者;在宇宙的主宰者之下,设一议院,以与合众国内其他人民协商,共谋众人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