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书和刘景田(7)

如果说他要求人过严,对自己的家人就要求更严格了。1946年张瑞书结婚了,对象是社里的保育员孟宪月,她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孟林明,在解放区医学院念书。孟林明记得当年党组织讨论她母亲孟宪月入党的事,张瑞书那时是党支部的成员也在场,大伙都同意了,可是就他说不行,还得好好考查一下。孟宪月后来听人说了,就很不高兴,心想你连自己老婆都不清楚,“我有什么地方不够格呢?”后来还是他在巴黎总工会的王姓老友出来解围,才平息了这场不愉快64。

孟林明知道张瑞书曾经参加过西班牙内战,她还记得张瑞书后背还有一个弹片伤,她说那是在西班牙战场上受的伤,弹片取了出来,可是却留下一道很大的伤疤。在她的印象中,张瑞书很喜欢读书,每天都要读报纸,看《参考消息》,因为他在法国自修过法文,所以也看得懂法文报纸。

1947年胡宗南围剿延安,张瑞书跟着撤退,到太行、平山新华社干部科当干事。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就来到北京在新华社行政处当干事,1952年调到人事处当秘书65。新华社的同事对他很推崇,认为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作风严格,“开会总是第一个到会场,衣着整洁,看到别人乱倒垃圾、不讲卫生等现象都要批评。由于他是社中最老的党员,为人正派,大家对他都很尊敬。”66

1958年张瑞书从新华社退休,级别是行政第十三级。社里对他在西班牙内战的历史和在延安的岁月,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因此也没有留下什么记录。一位社里老干部的负责人一再表示,张瑞书文化水平不高,在社里只做些一般的行政工作,张瑞书对新华社并没有突出的贡献67。

随着岁月的流失,延安精神也慢慢地从中国褪色,张瑞书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当年在延安,他们是过着怎样的苦日子,可是那时他们心里是怎样的快活,充满了建立新社会的希望。然而曾几何时,病毒正在吞噬着中国,而他却无能为力阻挡这个趋势,他开始拼命地喝酒。1966年“文革”开始,他虽然血压高,但还是借酒浇愁。1967年在家门前摔了一跤,从此就瘫痪了,但是人还能说话,于是他女儿孟林明就安排他住进她工作的天坛医院,方便就近照顾。1968年他病重了,有一段时间他山东老家的外甥来到北京看护他。据新华社的同事说最后张瑞书躺在病床上,没人照顾,生了褥疮,因感染发炎而病逝,时1968年12月31日,享年七十五岁。他的遗体火化,葬在八宝山公墓68。

张瑞书走了,他的山东老乡刘景田迄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早已不在人间了。在中国,知道他们俩去过西班牙打法西斯的人,可能就是新华社的一些老干部。1944年,《解放日报》曾经登过他们俩去西班牙参加国际纵队的文章,之后他们这段不寻常的历史就没有人再提了,反而国外不断有人提起他们。

50年代时,新华社来了一位苏联籍的西班牙语专家拉戈斯(Adolf Lagos),他提出想见一位中国朋友张瑞书。他说他们俩是在西班牙认识的。拉戈斯原来是西班牙人,当时也参加了国际纵队。拉戈斯终于找到张瑞书,并请他来家里一聚。通过翻译,拉戈斯说他还记得张瑞书在西班牙时是担架队长,在战场上表现英勇。后来中苏交恶,1959年苏联撤退专家时,拉戈斯便离开了69。

1974年西班牙的卡斯特(Andreu Castells)写了一本国际纵队经典著作Las Brigadas Internacionales de la Guerra de Espa?a,刘景田和张瑞书的名字就在里面,上面写道第十四旅中有“两位来自雷诺工厂的刘和张。”70

西班牙内战已是六十年前的往事了,但是最近在法国,莫罗(Jean Moreau)在法国《志愿军协会》(ACER)杂志上写了一段张瑞书的故事。莫罗是1959年到1962年去中国旅行时,在北京认识张瑞书的。他提到1924年张瑞书在雷诺汽车工厂工作,1936年11月到1938年11月,张瑞书在西班牙参加国际纵队,支援西班牙共和国。文中还附上张瑞书着西装打领带的照片,旁白写道:“张在1917年抵法国。在马德里前线作战。”71

当张瑞书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心里恐怕是酸楚的,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但谁能剥夺他执著的理想的梦?尽管那是一场破碎的梦,但他对那个理想是坚信不疑的,而且身体力行地去做。日落了,可是有人还看见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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