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在美国(9)

这类故事会广受欢迎,因其正好揭露了愚蠢西方领袖的无知,而此无知亦即傅满洲所谓的“无可救药的单纯”。因为无论起因于马可波罗时期的蒙古西征,还是当时的义和团之乱,西方人始终都生活在“黄祸”及东方人野蛮行为的阴影下。当佩蒂特躺在傅满洲面前时,他了解自己“正被这个白种人公敌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毫无慈悲心的非人类,聪明才智源于黄种人的冷血、富于心机、残忍,黄种人至今已将数百,不!至少数千个女婴,丢到专门设计的井里淹死了”。[41]为了强调中国人冷酷的形象,美国人在政治演讲或法律案件中,经常用“蒙古人”代替“中国人”。“中国人不是高加索人,”一件判决摘要这么写着,“我们欣然承认这个事实。中国人是蒙古人。”[42]

鉴于中国在国内外均频遭外国人羞辱,中国人超人智慧的迷思开始遭到质疑,许多作家也留意到了这点。以杰克·伦敦(Jack London)为例,他在他的小说中还将中国人描述为强盗,专门在美国西海岸侵入他人的捕鱼区偷鱼,到了最后,他却强烈褒扬在夏威夷白手成家,老于世故的中国百万富翁。而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他又描绘了在南海旅行时他曾遇见的中国人;这些人由于本质单纯,受到当地法国人势力无情的剥削。

在1905年之前,杰克·伦敦发表了首批有关加州中国渔民的故事,其中特别强调他们强硬又不诚实的个性。[43]等到他在1909年的《哈珀杂志》发表《支那人》(Chinago)时,他又回到了早期,谈论中国人单纯性格的主题。杰克·伦敦这种论调,违反了当时的潮流,在《哈珀杂志》接受他的文章之前,他总共被十一家杂志退过稿。[44]只要读过吐温的海阿松,对于杰克·伦敦法庭中的一幕,必不会陌生:阿周不懂法语。他坐在拥挤的法庭内,既疲倦又无聊,听着官员们轮番迸出无休无止的法文。这些话听在阿周耳里,只是叽咕一片。他极讶异法国人的愚蠢,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找不出杀害忠家的凶手,而且根本不来问他。农场里五百个苦力全都知道,阿山就是凶手,而阿山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庭内。苦力们私底下协议过,绝不上庭彼此指控;但是,这事情这么简单,这些法国人应该知道阿山就是凶手。这些法国人实在太笨了。[45]

基于这种团结的默契,已经在农场里干了三年,二十二岁的阿周,在面对棉花田工头的询问时,一概“以一问三不知来搪塞”。虽然如今他成了嫌疑犯,他却自信早晚会无罪获释,因为他根本就是无辜的。在他看来,法国人如果严刑逼供,事实真相必可很快水落石出,但是他们却笨到连这点都想不到。阿周哪里晓得,读者们早已心知肚明,在这块由英国公司拥有,法国人经营,德国工头卡尔·舍摩尔负责的大溪地农场里,法律概念早已名存实亡且模糊不清了。

阿周一边听着不知所云的证词,一边思绪早已飞出去,幻想着自己获释后的景况:他下半辈子都会当个有钱人,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有妻、有子,孩子们长大后都会敬重他。还有,后院里要有个小花园,那是他休息、沉思的地方。小池塘里有金鱼,树上有风铃叮叮响,院子四周还有高墙围绕,以免他的休憩受到干扰。[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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