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的伪装(4)

现在想起来,这梦还有一些刚才解梦时未注意到的部分:当我在梦中发现R先生就是我叔叔时,我心中对他有一种深厚的感情,但到底这份感情事实上是对谁的呢?当然,对我那约瑟夫叔叔,我可从无如此深厚的感情。而R先生虽是我长年之相交的好友,要是我当面对他道出我梦中对他所具有的那份深厚的感情,无疑地,他一定会深感肉麻的。而若果真我这份感情是对他的话,就我理智的分析,纯粹是糅合了他的才能、人格,再掺杂入我对叔叔所产生的一种矛盾的感情的夸大,而这份夸大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现在,我终于有所发现,这份难以解释的感情,并不属于梦的隐意,或内含的念头;刚刚相反,它却是与梦的内容相反的,而在梦的分析过程中,巧妙地逃过了我的注意力,很可能这也就是它的主要功能。我仍记得,当初我要做这梦的分析前,曾是如何地不情愿,我一直拖延时间,而且一味地嗤之以鼻。如今,由我自己多年精神分析的经验,我深知这种“拖延”、“嗤之以鼻”更表示出其中必有文章。事实上,这份感情对梦的内容而言,并无任何关联,但它至少代表了我内心对这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实在感受。如果小女儿不喜欢吃那苹果,她常连尝一口都不肯,就说那苹果苦得要死。如果我的病人采取如此行动,我也马上可以揣忖到他必有所潜抑。同理,我的梦也是如此。我之所以迟迟不愿意去解释这个梦,也不外乎是我对其中某些内容反感。而今,经过如此抽丝剥茧的探讨,我才知道我所反对的是把挚友R先生当做大犬子。而我在梦中对R先生那段不寻常的感情,其实并不是梦的内容中真正的感情,而只是代表我内心对这释梦工作不情愿的强烈程度。如果当初我的梦就在最先关头便被这份感情所困惑,而获悉刚刚与现在相反的解释时,那么我梦中的那份感情便实现了它的目的。换句话说,在梦中,这种感情是有目的的。它希望能对我的梦做伪装。我梦中对R先生是恶意中伤的,而使我不会让相反的一面—一种的确存在的温厚友谊浮现到梦的意识中来。

以上所发现的道理,是推广到各方面均可以成立的。就像第三章我们所提出的梦,有些是显而易见的愿望的满足。而一旦愿望之满足有所“伪装”或“难以认出”,必表示梦者本身对此愿望有所顾忌,而因此使这种愿望只得以另一种形式表达出来。我将在实际的社交生活中,找出一些与此内心活动相类似的实例。在社交生活里,我们不是有很多虚伪客套吗?就两个人在一起工作而言,如果其中一个具有某种特权,那么另一位必定对他这份特权处处有所顾忌,于是他只好对他自己的内心想做的行为有所伪装。换句话说,他就须戴上一副假面具。其实,我们每天待人所应用的礼节,说穿了也不过是这种虚伪。如果为了读者们,我要对我的梦作忠实的解释的话,那我势必要陷入这种自己撕破假面具的尴尬场面。甚至连诗人们也抱怨过这种虚伪的必要性。“对你所能知道的最好的事,你都不坦白告诉小孩子们。”①

政论作家也同样地对那些执政者有所顾忌,而把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实予以掩盖。如果他敢坦率地道出,那么政府无疑会予以制裁—口头上已发表的,事后必被整肃警告;而出版于书面的,也必被禁印禁销。因此作者们为了检查者的顾虑,他就不得不对其论调作些伪装,不是完全只字不提地明哲保身,便是旁敲侧击地将那些曾被反对的论调予以狡猾的伪装。譬如,他会以两个中国清朝贪官污吏的劣迹,来暗讽其国内有问题的官员。往往检查标准越是严格,作家们就越有更聪明的方法来暗示给读者真正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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