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将夫发怒了,说是咱为什么必须充当长江的战后民主主义的信童?他当时试图让我理解的是这么一回事——在长江身上,存在着与那种教条主义的政治感觉所不同的、面对更为幽深郁暗的日本人感觉漫溢而出的部分。因此,咱对《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之日》抱有兴趣。咱还预感到,在他的‘水死小说’里,那东西会更猛烈地漫溢而出。
“然而,我在实际演出《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之日》过程中,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感动。就这一点而言,这与亚纱所感受到的东西也是相通的,我们被引发了共鸣。若是说起对什么地方产生了感动,最主要的,是参加那首德语歌曲大合唱的您在发自内心地歌唱。
“我倒不是因此而表明我通过巴赫的歌曲而被绝对天皇主义、国家主义所魅惑。因为很快就会说到,我正是从对其怀有根本性厌恶的情绪出发,继而参加‘穴居人’戏剧活动的。我呀,知道您为了反对走向超国家主义的回归,尤其在随笔等文章里,一直在全力与之争斗。尽管那样,您在孩童时代毕竟经受过如此强烈的情感体验,这种情感体验目前也还在以这种形式复苏……我想说的是,受到此事的冲击,我在自己内心里发现了对不同于此前的您的关注,而且,将夫的戏剧中存在着让我如此这般的力量。
“于是,我想要说说自己的本源性体验,那是关于靖国神社的体验。这么表述,好像自己是个对靖国神社非常熟悉的人,其实并非如此。我曾于十七年前被伯母领着去了靖国神社,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从那次以来,就再也没去过那里。然而,这唯一的一次体验,在我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存在。请让我把这一切说下去。
“我的伯母呀,她丈夫是文部省土生土长的官吏,也不知道是被丈夫所感化,还是反过来丈夫被伯母所影响,这对夫妇都是右派。伯母的祖父身为海军中将而战死。十七年前,把我带到靖国神社去的,就是这位伯母。
“而且,不是应邀参加靖国神社举行的仪式什么的,而是与伯母随着参拜的人流在神社院内向前移动。在那过程中,伯母止步停下,开始向其祖父的英灵祈祷,由于伯母热烈地长时间持续着那祈祷,我在她身旁羞愧地低下头去,却被巨大的声音惊吓得抬起头来,发现此前人潮汹涌的地方空了出来,在这块空间里出现了至今也无法忘记的情景。
“在那之前从不曾见过的那么巨大的旗帜在迎风飘扬,白布的正中央是鲜红的圆圈。虽说知道这是‘太阳旗’,那种巨大还是很特别,让我感到害怕……那面旗子之所以飘动,是一个将旗杆举在身前、身穿黑色服装的男人在操弄。巨大白布中央有着红色圆圈的旗子猎猎翻卷,完全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旗子在移动,一个穿戴着旧军队的军服、军帽(从军帽后沿垂下的帽裾披展在肩头)的男人站立于其后,他拔出长长的军刀高高捧举着,然后说着像是誓言的话。那些话语虽然被缓慢地反复说着,我却不明白其意思……
“然后,我就呕吐起来。伯母试图用从胸口掏出来的东西摁住我的半截脸,可我却以冲开这东西的势头一直不停地呕吐着。伯母就脱下短外罩,包裹被呕吐物弄脏了的我的上半身,冷酷无情地将我押解出去。那个挥舞着军刀的军人于是追赶着犯下如此不敬之过的我,不仅仅是我,伯母好像也有这种想法,我们拼命地奔逃而去……
“这就是我所经历的靖国神社,而且是仅此一次的经历。然而,在那之后的十七年间,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次经历。高中毕业后,我从事过小小的工作,后来又数度更换职业,受那里的同事所邀请,观看了‘穴居人’演出的戏剧,于是考虑假如用这种方法能够进行思考的话……就在从事那里的事务性工作的同时学习戏剧演出。在此期间,仍然继续思考着已然纠结成疙瘩的靖国神社一事。说实话,当时我完全不了解长江先生的创作工作。不过,将夫以您为主题持续制作着他的作品,我就在观看这些作品、自己也参与其间的过程中,阅读了《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之日》的剧本,从而邂逅了最为清晰的长江先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