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极为繁茂的枝叶间,淡紫色和深红色的玫瑰正在绽放,被玻璃板隔开了夏日里庭院的舞台上,目前正躺在行军床上的,是被替换上去的助君,坐在金属管椅子上的大块头女人,则是格君。两人都沉默不语,直至此时一直由助君扮演的病人回想起的、他本人以往的幻影——头戴战斗帽的少年(由髫发子扮演),出现在前景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喊叫道:
妈妈、妈妈,发展成重大事态了,所以爸爸被推举成领导人,要举事了!果然、果然,由于发展成重大事态,爸爸被推举成领导人了!爸爸曾经把叫做非国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当局和社会对于不协助军队进行侵略战争并批评所谓国策的人进行责难的话语。即便当下,这个称谓也经常出现在日本右翼人物的言论中)的家伙、叫做战败主义者的家伙的名字都写到了纸上,必须仔细调查和合计那张纸上的名字!太忙了、太忙了!妈妈、妈妈,果然跟咱想到的一样!
这个场景长时间地持续着。我确实感觉到内心开始与自己的小说那奇形怪状的扭曲一同鼓动。在下一个场景的舞台前景中,父亲身穿无法随意活动身体的军服,被装入叫做木车的箱子里慢吞吞地移动着,然后连同那木车被一起搬上军用卡车。与这些动作相同步,掀开毛毯和床单的少年,成为躺卧在此前只知道藏着人的那张病床上的病人,他露出面孔,用髫发子原有的平稳语音开始朗诵:
总之,八月一个清晨,与其说尚未天亮,不如说峡谷里仍是一片黑暗,军人们和我把父亲装入刚刚做好的木车里,宛若乌龟一般缓缓而行地出发了,在峡谷出口处,把父亲连同木车一起搬上卡车,终于组成一支举事的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翻山越岭的道路往地方城市而去。军用卡车疾驶期间,军人们前后并不连贯地长时间反复合唱着一支外语歌曲的不同部分。
“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啊?”听到我的呼唤后,父亲任由汗珠从不见一丝皱纹、如同陶器般苍白的面庞上不停滑落,却依然紧闭双目,在肥胖的身躯撞击着木箱壁板的同时对我作了说明。可是,现在我能直接回忆起的,却只是那些话语中的极少部分。“所谓Trnen,就是眼泪呐,所谓Tod,是指死亡的意思呐,这是德国话。他们正唱着的是,天皇陛下,请您亲自用手,拭去我的泪水。死亡呀,快点儿到来!永眠了的兄弟之死呀,快点儿到来!天皇陛下,请您亲自用手,拭去我的泪水。他们正在唱着的是,盼望天皇陛下亲自用手指擦去他们的泪水。”
我也曾于将近二十年前应邀观看小剧场的前卫戏剧,穴井将夫的演出此时正以当年我曾体验过的大音量,震耳地歌唱着巴赫的独唱康塔塔中的一曲。朗诵还在抵抗着,却终于被淹没在这歌声之间。 da wischt mir die Trnen mein Heiland selbst ab.
Komm, o Tod, du Schlafes Bruder,
Komm und führe mich nur fort;
在这段合唱久久持续期间,不知何物在我的体内开始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