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呐喊》第一章 梦想(21)

在我对房子的想象和房子的现状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母亲某一天最后一次在草坪上吃饭,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这里仍然有玫瑰、仆人、蚊帐和鸡尾酒会。然后历史性的打击来临了,曾外祖父的管井业务倒闭了,这房子卖给了一个趋向社会主义的邦,而那个邦又转向了残酷的新资本主义。印度教狂热的兴起,以及转折前后新的暴力倾向,在整个印度都很明显。我父母离开了印度,而我自己则重返印度。

改变的不仅是时间,也发生在内心里。我心里充满了对那所房子的幻想,充满了对印度的幻想,但并不完全是准确的。这个看法在我看到这所房子的一张老照片时就萌发了。那是20 世纪60 年代,照片上的场景是在举行婚宴。我注意到一个着装细节。现在,无论是我们家还是类似家庭举行婚礼,很多男人(也许大多数男人)会穿传统的印度长衫(kurta)、长外衣(sherwani )或尼赫鲁夹克,总之是各式各样的印度服装。但是在这张几十年前的照片里,男士们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刚开始,我感到困惑不解,直到将它同我重回印度后目睹的其他发展联系起来,我才似有所悟。恰恰在西方国家的生活方式大量涌入的时候,人们对自己本土的东西有了巨大的新信心:儿童们操着浓重的印度口音,谈吐中时不时冒出印地语,虽然他们的父母操着标准的英音。

但是这个看法——至少在服装方面,印度没有以前那么西化了——推翻了我作为一个在美国长大的印度移民的儿子曾经持有的很多草率假设中的一个:我们的印度亲戚们吃着刚出锅的煎饼(rotis),而我们则吃着用烤箱加热的墨西哥玉米饼;他们为长辈牺牲,而我们则自私到干点家务活儿都要管大人要钱;他们穿着自己的传统服装,而我们这些讨厌的移民的孩子则只想让自己看起来像西方人。但是,这张老照片提醒我,我曾经建构的简单的二元论,那些关于我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生活的看法,不是记忆的产物,而是被动地收集起来的观点的产物。

将我和那所房子隔开的不仅仅是时间,更遥远的是我错误的幻想和修订的需要。记忆的碎片在我脑海里漂荡,有些曾经是真实的,但在我父母离开印度期间,那些记忆已经不再真实了;有些从一开始就是真实的,直到现在还是真实的;有些根本就不是真实的。身为离开印度的移民的儿子,重返印度是为了了解令人目不暇接的变化,目睹的变化和预想的变化一样大。我的职业就是带着自己假定的超然物外去见证一个古老国家更新的盛况,但是我无法装得那么超然。印度的新现实不仅在抹去它过去的现实,而且也在抹去我心中以及世界上很多人心中对印度的陈旧印象。为了看清印度,我需要挖掘深埋在自己心中的想象,并用新的方式来筛选哪些还在延续、哪些枯萎了、哪些变异了以及哪些回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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