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呐喊》第二章 抱负(1)

在印度无论走到哪里,随处可见重重束缚下的一层层的屈辱和压迫,主人和仆人的文化。而这种人性堕落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么多精力、激情和才华被困在印度的阶层制度中,在愿望的驱使下动荡不安,而提高自身地位的重重阻力恰恰助长了上升的热望。现在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铝罐。

我们按响了卡迈克尔路(Carmichael Road )那间老公寓的门铃。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后,仆人从门镜里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门敞开了,我们进了屋。仆人则退到一边,后背紧贴在墙上,似乎要让自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那是我到印度几年后,我带父母和妹妹去一位朋友家吃早餐时的情景。仆人带我们走进客厅,这家的主人走进来;大家稍事寒暄,然后一起来到饭厅用餐。早餐是煎蛋卷、烤面包和咖啡,完全印度式的就餐风格:我们吃着,仆人跑前跑后地照应着。仆人煮的咖啡很不错,一直为这家人所称道,我们也赞不绝口,他战战兢兢、迟疑不定地接受了我们的夸奖。

早餐后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向那个朋友借过一张床垫,刚才忘记归还了,于是卷起床垫又跑了回去。我按响了门铃,这时朋友已经外出了,只有仆人在家。门镜打开了,现出了一只怀疑警觉的眼睛。“你是谁?”他叫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陌生的敌意。我认为他肯定认识我,所以只说明了我的来意:我是来送床垫的。门开了,但这一次他没有贴着墙边站。带着一脸的不耐烦,他继续无礼地叫着,命令我赶紧把床垫放下。他管我喊“你”,而不是像早餐时那样毕恭毕敬地称呼“您”。我不禁大惑不解,也觉得有点可笑。

我突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认出我来。他觉得我只是个送货员,也许是因为我换上了T 恤衫和短裤,也许是因为最尊贵的印度人绝不会亲自送一个床垫。当他表情扭曲地挥手示意我离开时,我盯着他的眼睛,提醒他就在刚才我们还一起吃过早餐。然后我见证了一个终生难忘的突变: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主人气焰瞬间消失,一下又回到仆人的样子。他直立的身体一下子缩短,肩膀无力地耷拉下去,头低垂着,眼睛里又充满了毫无威胁的温顺,他刚才挥舞的胳膊也乖乖地放回到身体两侧。“是,先生。对不起,先生。很抱歉,先生。”他一连串地小声咕哝着。就在几秒钟以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主人,而我只是个下人,按照印度人的方式;现在他又成了下人,乞求我的原谅,忐忑不安地希望我不要告诉别的上等人。

那天早晨我享受到了我之前和之后从未领略过的特权。我看到了身为印度人——一个普通印度人,不是像我这样的外国人,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精英——的真正含义。在一分钟内,我先是感受到了无能,然后又感受到了无所不能。我先是站在谷底往上仰视,然后又站在高处向下俯视。对于我周围的印度人来说,这就是受管制的生活所面临的算式:我能管他还是他能管我?谁应该对谁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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