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天空下》奥赛美术馆:收藏谩骂的“火车站”

喜欢艺术的人会去奥赛美术馆(Musée d’Orsay),不喜欢的人也会去,所以奥赛门前总是有排队的长龙。“有争议”的东西当然吸引人。曾经受到嘲笑、打击、排斥、漠视,现在却被捧为艺术珍宝的作品大多在这里安了家。虽然有的画让你觉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甚至讨厌,但更多的作品还是让人惊叹不已的。

奥赛美术馆这幢建筑就是让人惊叹的开始,它曾经是20世纪初最摩登、最舒适、最精致的火车站。从美术馆的检票口转进来,一抬头,就会发现自己正站在平台上眺望宽阔的大厅。头上是拱形的玻璃顶,两边是几何花卉图案装饰的墙壁。这个时髦的火车站只使用了30多年就被废弃了。因为火车发展得太快,而这里的月台太短,机车没法全部停靠进来。又过了20多年,政府想把它拆除,但是巴黎的文化界认为它应当作为遗迹保留下来。这是法国最可敬的传统:有那么多爱管闲事的人站出来说话,而且很管用。欧洲现代文明的根基正是在这种气氛中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后来的总统德斯坦建议把它改成美术馆,存放19世纪的作品,带动了世界各地把老建筑改造成展览馆的风潮。

19世纪的西方艺术在普通观众的心目中就等同于“印象派”。印象主义是巴黎的一个巨大的惊叹号。遥想当年,人们走到作品前都要倒吸一口气,“啊”一声。接着可能就是骂声迭起,觉得自己上当了,竟被骗来看这样莫名其妙、乌七八糟的东西。而今天我们却从世界各地赶来亲眼目睹它们。印象派也许是最接近当代人视觉美感的绘画。卢浮宫里大师们的画作虽是精致典雅,一副贵族气派,看多了却觉得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而当代的艺术,总是要拼命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说不清是模仿儿童的涂鸦还是精神病人的噩梦。印象派是最温和亲切的。他们因为陶醉而作画。他们和我们一样喜欢明媚的阳光、摇曳的树枝和美女的舞姿。为什么当年人们忍心骂他们?

但是很快,几十年间,印象派的品牌效应使全欧洲的买家开始重金出手,所以在各国国家博物馆都会看到一些他们的作品。但是法国,巴黎,奥赛,还是印象派最好的家。而且奥赛也收容了和他们前后脚登上舞台的其他流派,那些启发他们、继承他们、反对他们的同行们。巴黎容纳艺术家,最看重的是天赋、个性和创造力,当然也有技法的探索和训练。这些也是我们参观时最该看的。

建议先看奥赛两侧的绘画展厅。巴比松画派(Barbizon)是第一个重点。柯罗(Jean-Baptiste Camille Corot)的风景画,像灰和暗绿交织的梦境,多站一小会儿,你能感到他的含蓄温情。米勒(手册69页)的画当然要看。虽然我们中国人比较缺少宗教感,但《晚祷》的质朴会给人内心以力量。库尔贝(Gustave Courbet)的展厅里,男人一定会去看《创世纪》,那是几个收藏家在家里只敢藏到其他画后面的尤物。作为女性观众,会觉不适。他的那些构图零散的大幅人物场景画颇受赞誉,但不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我喜欢他的海边风景,那些表现岩石的笔触。马奈(手册74页)重要的画,这里基本是最全的。他当年备受争议是有道理的。《草地上的午餐》、《吹笛子的人》、《奥林匹亚》、《阳台》等等,除了裸体女人大胆的目光之外,画里最让人不安的是影子。有的人没有影子,有的人影子悬空,不知是活在我们这个世界里,还是飘来的灵魂,越看越离奇恐怖。马奈是故意这样处理的,他和接下来的莫奈正相反,马奈要挑战你的趣味。而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则是启发我们如何享受色彩和光影。莫奈是大众的宠儿,老少皆宜的艺术偶像。他早期的人物、静物和风景,以及后来画的吉维尼花园,绝对赏心悦目。制造更甜美意境的是雷诺阿(手册82页)。他探索以新的技巧来表现青年女子皮肤上的光彩,但却被讽刺为用“绿色和紫色斑点组成的一块肉”。但是这些光斑中的女性却实现了印象派的理想:表现瞬息变化的光?影。

被尊为后期印象派的三位大师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保罗·塞尚(Paul Cezanne)、梵·高(Vincent Van Gogh)和高更(Paul Gauguin)。塞尚喜欢厚重有力的东西。他下笔坚定、色块浓重,层次变化含蓄,绝不随意,连他自画像的面部都像静物画中的水果一样着实。他的画非常耐看,哪怕只是简单的苹果,体积和光线都耐人寻味。梵·高,大家都知道,不幸的人,总是被焦灼、恐惧、亢奋折磨着。看他原画上急刷刷的笔道,比我们见过的印刷品还要炫目,还要让人不安。记住《星夜》这幅画,晴朗的晚上,塞纳河就是这样波光粼粼,闪烁着梵·高所说的“宝石般的光泽”。我很怕凝视梵·高青绿色的自画像,他望着我们,是在询问那些根本无法回答的人生的终极问题。人们喜欢把高更的塔西提岛比作桃花源,高更享受着这个不知秦汉的热带天堂,又给它涂抹上忧郁。奥赛还展出了高更粗犷的木雕作品,不注意很容易被错过。自幼残疾的图卢兹-劳特雷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是法国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中平面绘画的代表人物,善于表现蒙马特高地的纸醉金迷。修拉的点彩画法因为独特而广为人知。站在他的大幅《马戏团》前,仔细看看那些彩色的小点。感兴趣的人总是先趴上去,再一点点向后退,观察不同距离色彩的变化,直到……踩上后面人的脚!埃德加·德加(手册78页)不能错过。他精致的青铜小雕像,他的现实主义的冷冰冰的油画,和笔触松散随意的水彩画,好像出自不同人之手。你要注意作品标签中作者的名字才行。

雕塑作品中,罗丹(Auguste Rodin)的《地狱之门》只是石膏模制的,真正的青铜作品在罗丹博物馆。罗丹的学生兼情人卡米耶·克洛代尔(手册86页)参与了这件作品的创作。她的青铜雕像《成年人》是件悲痛而有力的作品,跪地哀求的妇人被认为是卡米耶本人。我们能看到作为雕塑家的卡米耶,才华不逊于罗丹。作品创作于她和罗丹分手之后。一个法国军官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下了这座青铜作品,20世纪80年代,他的后人将之卖给了奥赛美术馆。卡米耶自己手中的那一件被她自己毁坏。

火车站金色的大钟还保留着,在它下面专辟了纪念加尼耶歌剧院(Opéra Garnier)专区。当年歌剧院建成时,卡尔波(Jean-Baptiste Carpeaux)的一组名为“舞蹈”的雕像被放置在正门前。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有人给雕像泼上了墨汁。全巴黎人都知道原因。这组雕像从与公众见面,就遭到一些人的责骂,他们认为雕塑家用放荡粗野的作品玷污了歌剧院。当时执政的拿破仑三世答应用其他作品把他们替换下来。但是普法战争爆发了,人们已无暇顾及,作品于是被留在原地。喜欢把历史送进博物馆珍藏的文化传统,使这组雕像的原作来到了奥赛。今天,在宽阔精致的展厅,在众多更前卫更大胆的艺术品包围中,仰头观看他们,觉得只是很普通的一群狂欢者。当然他们很美,欢乐的人总是可以带来更多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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