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北淡线(2)

然而,我却又如此清楚地明白,这篇小说之于我的真实和热情,我其实是把文字当成了一条黑色的铁轨,一路往前铺设直到天边,铺到了在我想象中那一座冬夜里的火车站,一个孤独的旅人站在月台上,大雪扑天盖地落下,而他不知从何而来,又该要往哪里去。就在那个炎热的秋天下午,我的心中不断飘起无声的雪,幽静而且寒冷。

这幅画面或许就是我对于小说的最初认知。文字帮助我逃离此处,逃往一个不为人所理解或是同情的地方。他们甚至会对此不屑一顾。但我以文字铺轨的信念既强大又盲目,也不知究竟从何诞生,只是从此以后,我只会把这一条路留给夜中的自己,而再也不曾在任何一个老师的面前袒露过,也不曾再在作文课上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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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秘密的铁轨只有我知道,它通往想象的银河。而想逃的意念从来没有断绝过,生活总是在他方。但有时它也会和现实世界的具体画面合而为一,于是我总是离开家,背着小背包,就从北投站跳上一列北淡线的火车,然后一直往后走,往后走。

我们不喜欢往台北城的方向去,而是要一路向北,往岛屿边缘大海和山的尽头,好像从那儿就可以漂流出海,一直流到看不见的地平线之外。于是我们在车厢中跌跌撞撞地往后走,慢车一向摇晃得非常厉害,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全身的机械螺丝和零件都快要散开来似的,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因为这里已经是北投了,远离市中心,而大多数搭火车通勤的人,也都早在士林和石牌下车了,再过去,就是复兴岗、关渡、竹围和淡水,火车上几乎没剩下多少乘客,全成了我们的天下。

车厢内墨绿色的两排座椅大半是空荡荡的,如果上面坐着人,也多是些孤零零的老人,默默地瞪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要不然,就是一些头戴斗笠的农夫,他们的脚旁放着一支扁担,两端的竹篓里塞满了绿色的青菜。那些青菜都是刚从田里拔出来的,一片片蓬勃深绿的叶子舒展开来,溢满了整个篓筐。我们一走过去,叶子的边缘轻轻擦过脚踝,就把那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和潮湿的青菜味,全都留在我们身上了,一直等我们走到了车尾,都还闻得到它。

是的,我们闻得到它。那湿润的黑色土壤,苍绿色的草山,随着海风依稀飘散的硫磺味,以及红树林的沼泽,淡水河口白茫茫的烟雾、沙滩以及大海。这一列火车从台北城出发,穿过了绿色的平原,贴着山峦前行,一路就来到了河口的出海处。它的车身沾满了一路上的气味。我闻得到它。这是一列如今已经消失了的,但却还一直留在我鼻腔深处的北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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