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韩谧微笑道:“那是曲水流觞。”他见阿琇貌似不解,解释道:“你瞧那犀玉杯里都装了酒,酒杯飘到谁的面前,谁就饮一杯酒,作一句诗。”
说话间那几个年轻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其中有一个人阿琇还是见过的,正是那日在宫中读诗的书呆子。那人转头也瞧见了阿琇,笑着对他们招呼道:“三哥和这位姑娘也过来坐吧。”
韩谧笑着望了望阿琇,见阿琇低头便是肯了。
两人在曲水边拣了空处坐下,坐在东首的白衫男子看来正在作诗,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面容俊秀异常,风度翩翩,就连阿琇也不免多看了几眼。那人笑着向韩谧他们一点头,饮了杯中酒,便道:“积阳熙自南,望舒离金虎……”众人都叫了声好,他便将杯中又斟满酒,放回曲水之中。
杯子随着水势晃悠悠地漂荡了一会儿,却恰好停在了阿琇面前。阿琇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有些不知所措。韩谧含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杯我就替她了。”
几个年轻人都不答应,坐在一旁的一个着青衣的年轻男子笑道:“三弟这可不妥,如要代饮,就要罚一壶。”
韩谧眉毛都不抬一下:“一壶便一壶。”
几个人更是高兴,拿了一整壶酒就要韩谧饮下。
韩谧笑道:“慌什么,且听我这句还没作呢,”他沉思片刻,吟道:“屏翳吐重阴,凄风迕时序……”
那白衫男子最是宽厚,笑道:“三弟这句作得甚好,可以免罚了。”
韩谧转头对阿琇说道:“我们几个是结义兄弟,这是潘大哥。”
阿琇笑着向那人行礼叫了声“大哥”。
韩谧又一一介绍旁边身着青衣的是左二哥,有一对容貌有些相似的是陆四、陆五两兄弟,排行四五,而上次在宫中见过的是他们几个中年纪最小的六弟。
陆五年纪虽小,性子却顽皮,说道:“大哥有点偏心。依我看三哥这句一点也不好。我们好端端地说着风和日丽,他怎么就凄风惨淡,可叫我们怎么往下接?”
“大哥是看三哥的心上人在,不想把他灌得太惨。”陆四顺着老五的话,就开始拿韩谧取笑。大家又是笑闹了一阵。阿琇脸通红通红,一颗心扑腾直跳。
左二哥拿起酒杯又斟满酒,重新放回曲水中。这次酒杯没有摇晃,径直就飘到了阿琇面前。几个人抚掌大笑:“巧了巧了,今日就和老三过不去了。怎么能自己接自己的句子,老三还是罚一壶吧。”
阿琇见众人都不拘小节,胆子便也大了些。她不等韩谧接话,先拿起酒饮了,又击箸接道:“凄风迕时序,苦雨遂成霖。”
老六连连点头:“这句好,甘霖解了苦雨,解得真妙。”
“这位姑娘很是爽快,诗也写得好。”一向不轻易夸人的左二哥大是赞许。几个人愈发对阿琇亲切许多。
几个人饮酒对诗,不知不觉日已偏西。韩谧见阿琇喝了酒脸色发红,心知她酒力不好,便携了她告辞。
“你这几个兄弟真有意思。”阿琇玩得高兴,一路上都在念叨他们接的诗句。
韩谧看她喝得面若桃花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今日得了左二哥的一句赞扬,明日就可以扬名京城了。”他见阿琇兀自瞪大了眼睛不解,笑着解释说:“当年左二哥一篇《三都赋》,可是让洛阳纸贵,千金难求。”
“左二哥就是写《三都赋》的左思公子?”阿琇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我还以为他是个翩翩佳公子,想不到却是这样……”
她话没说完,韩谧已笑道:“二十年前,左二哥风度翩翩,在京内也是极有盛名的。”他顿了顿,又道:“左二哥有两个女儿,都是天生的国色佳丽。左二哥还有诗写她们,”说着,他一边拍膝,一边吟道: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
阿琇听得向往不已,幽幽道:“果然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若能识得左二哥的两位女儿便好。”
韩谧微笑道:“左二哥这首《娇女诗》一出,二女身价倍增,京中高门大户纷沓上门求娶。如今二哥的长女已嫁给齐王为妃,小女儿还待字闺中,你若想见她,下次我领你去二哥家便是。只不过她比你大上两岁,恐怕还要唤你一声婶婶。”
“为何是婶婶?”阿琇一怔,忽然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却去拍打韩谧。
韩谧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哈哈大笑道:“你只知道左二哥的《三都赋》值钱,却不知道潘大哥的风度相貌更是京中一绝吗?”
阿琇仔细回想了一瞬,想起来潘大哥白衣酌酒的样子,确实姿态不俗,貌若仙人。只是她生长在宫廷之中,自幼见多了相貌俊雅的人,并不以为异,摇了摇头道:“男子该以才德品行名扬天下,相貌并不是最重要的。”
韩谧半是欣赏半是玩笑地看着她,却并不接话。
她瞧着他笑而不语的神情,再想起他如此刻意地提到潘大哥的相貌,她忽然脱口道:“难道潘大哥就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潘安?”
韩谧笑着点点头:“你运气不错,今日独看了潘大哥这么久,不知该羡慕死多少闺阁女子。”
阿琇惆怅地摇摇头,连声道:“亏了亏了。”
韩谧奇道:“又如何了?”
阿琇长叹一声:“听闻二十年前潘安行于路上,能有路人掷果盈车,我今日真是暴殄天物,竟没有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