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皇后不知是否刻意回避,平时从不与阿琇相见,所有的请安问礼一概免了。然而给阿琇选的教习阿姆冯氏格外的严苛。每日寅时三刻天还没亮,就要叫阿琇起身,描黛眉、整仪容,抱腹要系一寸红结,双裙要垂三尺于地,一套公主装扮下来,四五个宫女也要围着忙活一个时辰,阿琇虽不用动手,却也瞧着心累。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国朝公主仪态举动都有严苛的规定,笑不见齿,泣不闻声,行动皆有仪制,甚至连迎接宾客时坐榻该坐几寸几分都有近乎苛刻的标准。阿琇的母亲谢昭仪出身高门谢氏,最是鄙薄繁文琐仪,平时只教她读书写字,哪里这样严苛地待过她。可在冯阿姆眼里,女子读书识字有什么用,仪态端庄才是顶顶重要的。
冯阿姆动辄就让阿琇盛装打扮,在榻上端坐数个时辰,头上压着数斤重的钗髻,痛得脖子也要断了,可连一动也不得动,名曰“训仪”。
阿琇简直烦透了这样像坐牢一样的日子,她压根不想再做什么公主了,宁可像原来那样穿着粗布的衣衫,吃着带沙砾的冷饭,日日和阿邺一起在金墉城里陪着祖母,也好过在锦衣玉食的宫里坐牢。
她刚生不耐烦的念头,脖子还未转动半分,冯阿姆就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张凶巴巴的面孔上更添了几分严厉:“公主下个月就要行及笄礼,难道行大典之时也要这样举止失仪,惹人耻笑吗?”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阿琇听到及笄二字,瞬时清醒过来。祖母费尽辛苦让自己回宫,不就是为了“及笄”二字么?一个不及笄的公主,还有什么前途命运可言。
忍耐,忍耐。她无可奈何地挺直了腰板,然而换来的只不过是多加一个时辰的惩罚。
时值春日,正是乍暖还寒,屋内本已闷得很了,偏偏冯阿姆还叫宫人把门窗都合上,更是一丝风都进不来,阿琇成日盛装华服地在屋里“训仪”,经常一日下来闷得几乎要晕过去。
眼巴巴盼到旬日,一大早阿琇去看完了阿邺。回宫的路上,冯阿姆突然腹痛难忍,急着说道:“公主且在这里稍待一会儿,老奴去去就回。”
阿琇想起适才出门时阿邺顽皮地对自己眨了眨眼,情知是阿邺在冯阿姆的茶水点心里动了手脚,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不敢带出半分。
灵昆苑以北这一带是从五龙渠引入宫中的一片湖泽,湖上用九曲回廊勾连,水中遍有承露金盘百余只,盘上遍植荷叶,此时荷花未开,唯有荷叶初连,浮萍相接,一片碧色。而金盘周遭皆垂金铎,金铎大小如石瓮子一般,更有五千四百枚,永夜高风吹过,金铎和鸣,铿锵悦耳,其声十里可闻。
阿琇绕着曲廊走了一段,贪看着湖光美景,却不知不觉地走岔了路。她急着回去,可偏偏越急越错,眼看着里岸边竟然越来越远,走到了一个亭子里,却听到亭子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长离云谁,咨尔陆生……”[ 长离是上古的名鸟,这诗的意思是说,长离啊,你是哪里来的鸟儿,为什么要飞到陆上去呢?]
阿琇一怔,是谁这么有兴致在这里作诗。她循着声音寻去,却见亭中有个年轻的书生,背对着她,正在看湖上的飞鸟。她有些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看了一眼湖中飞不起来的几只水鸭,便接声道:
“鹤鸣九皋,犹载厥声。”[ 这句本是潘岳的诗,在这里被阿琇化用了。]
那书生呆了一呆,转头过来抚掌赞道:“好诗,姑娘真有诗才!”这书生大是为阿琇的才华所倾倒,又不断地吟诵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