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社会》第二节 轴心时代的制度企业家(8)

诚实守信不仅是做人的规则,也是执政者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论语》中,子贡问孔子怎样治理政事,孔子说:“备足粮食,充实军备,政府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子贡又问:“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项,在这三项之中去掉哪一项呢?”孔子说:“去掉军备。”子贡再问:“如果迫不得已还要去掉一项,在这两项之中又去掉哪一项呢?”孔子回答说:“去掉粮食。因为,自古以来谁也免不了一死,没有粮食不过是饿死罢了,但一个国家不能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就要垮掉。”这一点法家也是高度重视的,商鞅辕门立木的目的就是要在百姓心目中建立一个说话算数的形象,韩非子也讲“小信诚则大信立”。

“诚实守信”的行为准则实际就是博弈论讲的重复博弈的声誉机制。不同之处在于,轴心时代的思想家把它作为行为准则,现代博弈论则严格证明,它是个人的长远利益所在。一个人只有言而有信,才能得到他人的信任;只有人们重视信誉,才能走出“囚徒困境”,实现合作共赢的结果。

(5) 奖善惩恶  轴心时代的思想家虽然认为只有互助相爱、诚实守信,人类才能从相互仇恨的罪恶中解脱出来,世界才有救,但他们也明白,让人们做到互助相爱和诚实守信是不容易的。他们提出的教义(或理论)是“规范性的”(normative),即人们应该那样做,而不是“实证性的”(positive),即人们实际上一定会那样做。他们不可能不明白,人是有自己的利益的,甚至是自私的,人们常常是从自身利益出发选择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正因为如此,天下才变得无道。所谓善恶之争不过是语义上的误解(misunderstanding),人性无所谓善恶。孟子讲“人性善”是说人性可以“向善”,如果环境对的话;是告诫那些作恶的人“你不是人”。如果人本性是善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恶呢?怎么还需要他来教导呢?荀子讲“人性恶”是说可以“化性起伪”,走向善。如果人本性是恶的,你改造又有什么用呢?本性怎么能改造呢?因此,无论孟子还是荀子,“善”不过是给社会成员定的一个行为标准。正因为人性无所谓善恶,轴心时代的许多思想家才相信人“心”是可以改造的,才提出了他们各自的主张。但改造人心不是仅靠说教就能完成的,所以他们都提出了改变人的心和行的激励机制。

轴心时代的思想家提出的激励机制基本是相同的,就是“奖善惩恶”。儒家讲“赏贤使能”,讲“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荀子),区别“君子”与“小人”,就是希望通过功名利禄的诱惑使人们做君子不做小人。事实上,儒家之所以强调等级,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把等级作为“奖善惩恶”的激励机制(详细讨论见下一节)。墨子讲“兼爱”,但他设计的激励机制几乎与今天人们主张的激励机制没有什么区别,被易中天先生概括为“自食其力,按劳分配,各尽所能,机会均等”。墨子主张“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坚决反对不劳而获(“无故富贵”)。在中国古典思想家中,老子等道家学派的人物似乎是反对“奖善惩恶”的,所谓“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道德经》第三章)。但他其实是反对统治者的任意奖惩和过度奖惩,反对奖惩手段控制在统治者手里,而不是反对无为而治下的自然奖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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