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斥词为“艳科”,其态度的轻蔑与不屑如墨染素衣、星缀夜幕,再鲜明不过。柳七虽然认为词体有无限广阔的空间可以开掘,甚至可在将来与诗体媲美,但他的这些想法还是模糊的,又无意触犯父亲的权威,所以,他尽量把对词曲的恋慕收敛起来,专心学业。
即使偶作词篇,也是偷偷摸摸的。《乐章集》中保留下来的少年柳七写于崇安的词作较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早年对这种新体音乐文学的掌握不够娴熟,另一方面大抵也与父亲的反对态度脱不开干系。待到后来他策马北上,远离了父亲不动声色的权威,就像鸟入林,跃上枝头高声吟唱,又似蛟入渊,直把一汪原本平静的词海翻搅得巨浪滔滔。
在崇安的练笔词作里,《巫山一段云》当是他现存最早的作品。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稳破非烟,何处按云轩?
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鳌。
——《巫山一段云》
如仙山道乡一样的胜地,就是柳七家乡附近的武夷山。武夷山是道教名山,北宋道教昌盛,道士多如牛毛,连儒生都以穿道服为风尚。游览武夷山,生发些与神仙相关的联想,再正常不过。
武夷山三十六峰与山间九曲溪是词中“六六”和“三三”实指,亦可理解为道家神仙居住的三十六洞天和九天之外。少年置身烟雾缭绕的青峰碧水,仿佛在仙踪云海里,云气在身边流动,似有神仙驱云为车,穿行不绝。
他想象着自己和麻姑一起到天庭为西王母祝寿,听着麻姑讲述三次见证沧海变桑田的经历,第四次时还看见蓬莱水突然变得清而浅。这番境遇不过是麻姑生命中的一瞬,人间却已过了千年万年,灰飞烟灭的除了生命,还有原本期待能够万古的伟业和英名。这世上,除了精神不殒,原来并无其他能够不朽。等到柳七从幻想的仙境跌回现实,看着山脚下翻涌波动的云涛,似乎是海上负山而行的金色大鳌正在翻搅拨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