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心照神交—日本古典文论与美学中的“心”范畴及与中国之关联(2)

将“心”作为思维器官与精神中枢,主要是古代中国人特有的看法,而不是日本人固有的看法。日本现代学者新渡户稻造在《武士道》一书中,谈到日本武士为什么要切腹自杀的时候,提及古代各民族大都将腹部作为精神与情感的寄托之处。例如古代闪米特族及犹太民族,乃至法国、英国人,都将“肚子”作为精神与情感的中心。新渡户稻造所言,似乎是世界各民族共通的现象。“肚子”的范围所指似乎较“心”更为宽泛些,它包括了人的所有内脏器官,甚至也把“心”包括在内。古代中国人也赋予“肚子”这一部位以情感性,所以有了“牵肠挂肚”、“心知肚明”、“心腹之患”、“肝肠寸断”、“断肠”等词。但中国人将“肚子”作为情感情绪之寄托的时候,大都是指较为感官的、或消极的情绪,而将“心”视为更为高级的、更为纯粹的精神与观念的寄托。正是这一点影响到了日本人,使得日本人将“心”与“腹”加以区分。表现在日语中,“心”与“腹”虽然有时同义,但以“心”作词素的相关词语,侧重在纯精神性、观念性、审美性,而以“腹”作词素的主要侧重于肉体性、生理性及生理性的情绪。在日本古典文论中,“腹”字极少出现,而且完全没有成为关键词或重要概念,这与“心”这一概念在日本文论中的地位与作用形成了强烈对照。

与“心”相近的还有“脑”。在日本古典文论中,“脑”与“髓脑”合用,形成了一个名词概念,日本古代“歌学”书,多以“××髓脑”作为题名,故“髓脑”成为歌学书的一种体式。例如,藤原公任(996-1041)著有《新撰髓脑》,源俊赖(1055?-1129)著有《俊赖髓脑》等,还有佚名的《新撰和歌髓脑》等等。“髓脑”一词,似来自中国的《黄帝内经》。《黄帝内经》首次论及“脑髓”在人体生理活动和精神活动中的作用,认为“人始尘,无成精,精成而脑髓生。”(《灵枢经·经脉》)脑的位置在头颅骨内,而髓则在脊椎骨内,与脑连成一体。“脑为髓之海。”(《灵枢经·海论》)“诸髓者皆属于脑。”(《素问·五脏生成》)脑是髓的汇聚,而髓是脑的延伸,脑通过髓联系并制约身体脏腑四肢的活动,这就指出了髓脑在人体中的中枢作用。不过,《黄帝内经》虽然意识到头脑与人的精神活动密切相联,却未真正认识到它是人的思维器官。在《黄帝内经》看来,人的思维器官是“心”,脑在心的主宰支配之下活动,它只是配合眼睛审视事物黑白短长属性的“精明之府”。日本古代和歌论中的“髓脑”类著作,显然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髓脑”一词的。和歌“髓脑”就是指和歌的关键、要害之处,主要阐述和歌的法则、要义。和歌“髓脑”不同于和歌之“心”。“心”弥漫于和歌的整体中,是作品的精神内涵。而“髓脑”仅仅是要害与关键。“心”与“髓脑”的关系是整体与局部、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这样的区分,与中国古代哲学、医学中关于“心”与“髓脑”的关系看法,是完全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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