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日本近代文论的系谱、构造与特色(11)

而最为系统、明确、全面地提出并阐释日本自然主义的理论主张的,是理论家长谷川天溪。长谷川天溪在一系列自然主义文论文章中,提出了许多新颖的理论观点。在《自然与不自然》(1905)一中,长谷川论述了“自然主义”与“写实主义”的区别,认为“对那些只局限于客观世界而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涉及精神领域的文学主张,我称之为‘写实主义’”,他声称:“我要提出与写实主义相反的主张,那就是营造现实以外的世界,创造想象中的人物与性格,摆脱现实的束缚。”在《文学的试验精神》(1905)一文中,长谷川一方面接受左拉的“实验”文学论,认为“文学家就其态度而言,也是一类科学家”,另一方面他又不认同左拉主张的解剖学报告式的客观描写,认为文学主要是对人的主观心理现象进行观察与表现,而不仅仅是描写生物学意义上的、现实社会中的人生。就这样,长谷川天溪在接受与扬弃欧洲自然主义文论的基础上,对自然主义做了日本式的理解与改造,把“自然主义”的“自然”主要理解为“人性自然”和“主观的自然”,即主观心理等人的精神领域,使得日本自然主义很大程度地包容了西欧自然主义所排斥、浪漫主义所主张的主观情感与想象。在此基础上,长谷川天溪在《理想的破灭与文学》(1905)、《幻灭时代的艺术》(1906)等文章中,进一步提出了“幻象破灭”论,并以此作为自然主义的“真实”观与立足点。他认为在19世纪那个理性与科学的时代,由宗教、哲学、文学艺术所构筑起来的一切理想、信念、观念、美等等之类的“幻象”都破灭了,人们面对的是一个赤裸裸的真实的世界,而“幻灭的时代所要求的,就是不加修饰地描写真实的艺术……而这种艺术最好的代表,就是易卜生的戏剧”。他还在《排斥逻辑的游戏》(1907)一文中进一步指出,以往提倡的“理想”、“理性”、宗教的臆想、哲学的推理、学术的理论等等,其实都是一些虚幻的“逻辑的游戏”,都应该加以排斥,而理想主义(浪漫主义)乃至写实主义的文艺却常常陷于那种“逻辑的游戏”之中,自然主义则要在摆脱逻辑的游戏之后,放弃一切观念与理想,做到“无念无想”,并以“破理显实”的态度介入现实人生,直面现实,才能构筑起新的文学来。在《现实暴露之悲哀》(1908)一文中,长谷川天溪进一步指出:幻象破灭后,现实就暴露于人的面前,人们越是面对现实,就越感到悲哀,“以这有增无减的悲哀为背景,正是近代文艺的生命之所在”。长谷川天溪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了日本自然主义的“真实”观乃至整个自然主义文学观,即文学要排斥理想、信念等“逻辑的游戏”,直面于“幻象破灭”后赤裸裸的人,要表现人们心中的“现实暴露之悲哀”。这样一来,西欧自然主义所依据的自然科学、实证科学及遗传学本身,都被长谷川视为“逻辑的游戏”加以排斥,仅仅将这些视为“幻象破灭”的根源;而被西欧自然主义所排斥的人的感情与想象,却被长谷川视为“现实暴露之悲哀”的表现,并作为自然主义的生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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