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山》第二部分(6)

我厌倦了旅行。重又待在家里,钓鱼,玩俄罗斯方块,忙生病的下体,关注野人的消息,继续研究数论、函数、弯曲空间和抛物线,不停地买影碟、看影碟。我收集某一类碟,如恐怖、悬疑、凶杀,像《去年在马伦巴》《后窗》《西北偏北》《爱德华大夫》《午夜凶铃》《三十九级台阶》,这都是我喜爱的。我不喜欢历史或战争电影,特别是二战电影,见到希特勒大呼小叫我就浑身抽筋儿,尽管有人说我的声音像元首的配音李扬。我也不喜欢喜剧,包括卓别林的喜剧,甚至厌烦卓别林的喜剧,他把残疾表现得如此浪漫、令人同情、忧伤,我认为与生活不符。恐怖与理性,如同数学的严酷一样,是我所欣赏的。我认为这两点是世界存在的基础。卓别林算什么呢?卓别林只是小情小调,哗众取宠,没任何科学基础。这些观点是我在研究数论时产生的,我看的碟同我的数学并不矛盾,甚至相映成趣。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开始寻思总得找点营生,养活自己。这一点我倒也不用犯愁。什么时候我想再去教书,只要给任何一所中学打个电话就可重返教坛。我的抽屉里放着十几所中学的邀请函。但我不想重返中学。我想到了私塾,私塾的方式对我更好一点。这方面我的机会太多了。自从我金盆洗手后,找我补习高考数学的家长一直络绎不绝。人们通过各种方式找到我的住址和电话。我一直拒不开门,把电话拔了,但即使这样,在我出门时也常常有人一下从角落里蹿出来,拉着我的衣角不放,让我救救她的孩子。我云游期间,访问者将条子贴满了我的房门,我的房门几乎成了公共广告栏。如果我不定期清除,就算全市清除牛皮癣小广告的也清除不了我门上的纸条。门上纸条一层层的,有的用糨糊,有的用胶条,有的写得声情并茂,有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的许以重金,我觉得这已不是求贤若渴,倒像是求神拜佛。我决定开设私塾,招收几个学生,但是决不再教女学生。什么时候想起那个野考队长和娇小的女学生,我就不太平静。那次神农架之旅让我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爱情,我破天荒在宾馆开始胡乱接受爱情。我的第一次爱情让我成为一个失贞者。这使我的身心乱了套。不,不,现在我刚刚修复了身体,我不再教女学生。正当我准备给两个许以重金的家长打电话时,一个偶然机会使我找到了一种我从未想过的生活。简单地说,给一家调查公司充当了一次“线人”。那家调查公司对我事先进行了调查,在我的公告栏上留了言。我看到这条信息立刻联系了他们。事情很简单,一位有妇之夫在我们楼顶层养了一个二奶,公司要我盯住顶层的窗户,一旦 27层住户窗户灯亮了,立刻打电话给调查公司。27层楼非常高,我住的小区十分逼仄,观察角度是直角三角形,我在 60度角上(两座楼之间的空地),观察 30度角,两个锐角的连线让我无时不处于仰望之中。我化了装,以免学生家长不期而至的纠缠。我的工作是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白天由调查公司的雇员蹲守,我只负责夜间。这意味着我每天要上一个夜班,而我那时还在失眠,就很愉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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