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山》第二部分(4)

是的,从一开始我的学生们总是哄堂大笑,我是“日本人”时学生不仅笑我走路,还笑我的手杖和唇髭,给我起了许多日本人的名字,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即使到了中国做派,笑声仍然不断,每次教室都要几分钟才能安静下来。学生笑够了,我开始上课。笑是暂时的,笑也会疲劳。我教高一数学,教高二时丢掉了教科书,每次上课什么也不带,只一柄手杖,一根儿粉笔,板书清晰有致,如同科学本身,直到铃声响起。下课--没有一句废话。上课只一根儿粉笔,只有二十年教龄的特级教师才能做到,而我只用了一年。当然我得承认,二十五年教龄的化学老师也很早就一根儿粉笔,具体什么时间我不知道,可能比我早。不过我仍是杰出的。我按顺序教了高一、高二、高三,最后停在了高三上。我是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魔鬼,高中三年的魔鬼训练使我早已深得应试的精髓,就如同杰出的运动员往往也会成为同样杰出的教练。加之我又掌握了一套慑人心法--主要是三十年代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做派,因此受到部分学生狂热的欢迎。一些学生下课围着我不愿我走,一如当年德国人的狂热。高考之后,新升入高三的学生家长组成了请愿团,向校长要求请我留任高三数学,虽然没佩戴袖标,没有纳粹礼,但举出了小旗儿,喊出了口号。我留任了,开了许多年学校教学的先例。我的非人教学法--主要是题海战术和目空一切,使我第一年教毕业班就成绩斐然。我的理论是:如果我们不在平时压垮自己,怎么可能在库尔斯克殊死的高考战场上取得铁血的决定性胜利?我培训(绝不是培养)的人是能挺过来的那些人--结果很多人都挺过来了,让我十分惊异。我在中学待了五年。最后两年,我的学生连续两届成为全市高考数学状元(当然,毫无疑问,两位状元都对我毫无感激,其中一个后来跳了楼,一个成为著名的食堂纵火犯)。如果说一届如此成功是偶然的,那么连续两届显然不是偶然的,有人把我的成功归结为我的手杖,说我的手杖是“数学魔杖”--那时人们对我已非常尊敬,只要提到我就肃然起敬。人们不再指出我的踮脚儿,而是以“手杖”所指--人们甚至学会了隐喻。许多与教育有关的报纸采访我,还有电视台。我手执权杖、满怀鲜花,尖声尖气地回答记者。我是个瘸子,没别的原因,我就是这样回答记者的。我的荣誉达到了顶峰,但也不过如此。也就是那一年,我丢掉了数学魔杖,退出了教师行业,在中学数学讲坛上彻底消失了。

我在家闲置,玩俄罗斯方块,用直钩在大鱼缸里钓小金鱼儿,做化学试验,烧制各种颜色的水,研究高斯和阿基米德、弯曲空间和圆的度量、托勒密的公设与循环理论误区、祖率、肯特以及欧几里德和帕提米亚;谢绝一切学校或家长邀请。外出旅行,乘火车、飞机、轮船、长途大巴,进入人山人海或人迹罕至的旅游点。骑马、驴、骆驼、骡子,买各种纪念品和小玩艺儿,吃棉花糖。还打电子靶,很快掌握了要领,回回都是靶心。做了手脚的电子枪我可以调好,照样命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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