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冲了上去,破门而入。一瞬间,老马看到了那个眼神,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眼神。“15床马庆,去做检查。”护士的声音把老马拉回到现实。老马环顾四周,依然是空空白墙。护士把检查的单据递给老马,例行公事地说:“新楼的三层,快去吧。”
老马点头,默然地起立,穿鞋,走出门外。
从病房楼到门诊楼可以走两条路,第一条是先下到一楼,然后穿过那条总是拥挤着茫然人群、浓缩着焦虑情绪的楼道,做穿刺的地方就在那里。而第二条路呢,则是上到病房楼的顶层,然后从顶层的空中花园走到门诊楼的顶层,这条路不拥挤、平时只有零零散散的病人在这里闲坐、聊天。经老姚指点后,老马选择了这条路。
空中花园当然并不是空中,而是建在医院两栋楼顶层连接处的一个露天花园。按照相关规定,楼顶禁止裸露。这片大约几百平米的绿色景观,被扣在了巨大的玻璃之下,蓝天只是窗外的幻想。空中花园狭长,种植一些盆栽的植物,偶尔也有几盆虎皮掌、吊兰,像是医院办公室装修去味后被遗弃在这里。花园中间是一个咖啡厅,里面提供一些热水沏的奶茶和可以随时加热的灌装咖啡,但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消费。售货员是个老年妇女,坐在那里翻一本日期是几年前的杂志,她一整天都要呆在这个没有生意的地方,老马看了看她身后的扫帚,想必这个人是个身兼数职但只领一份工资的可怜人。
花园里的人不多,一个母亲在陪着一个穿病号服的瘦弱孩子打羽毛球,一个没有头发的年轻姑娘,身材曼妙,缓缓走路。一个老人在哭,说自己不该折磨子女,一个中年男人叹息着说,钱不是问题,先要治病。老马再也找不到好心情,他匆忙走过这些人,仿佛是怕沾染上什么病毒瘟疫,他没有天真地憧憬着自己被误诊,但总觉得自己会一息尚存。花园的窗户打开着,因为是楼顶,所以风格外地冲。老马走到花园的边际驻足观望,百米下的喧嚣尽收眼底。下班高峰期快到了,整个城市陷入了例行的恐慌之中,秩序只是异想天开的痴人说梦,黑压压的车辆蚁群似地寻找着出路,盲目而不自信。老马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这里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那么安静,一个那么喧嚣。黑白交替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就像初恋的情人突然提出分手。
VIP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晕打在张文昊的金丝眼镜上,闪闪发亮。他还是无法入睡,不知是什么力量抵抗着他的睡眠。那本《生命的悲剧意识》已经翻到一半,但里面的内容他却没有读懂,这本该是一本细读慢读的东西,而他此时的阅读,却更像是一种形式。
经过穿刺活检,结果出来了:肝右叶上占位,占位紧邻门静脉,确诊为原发性肝癌,但占位紧邻大血管,手术难度极大,术后且极可能转移。这一切都是这所医院权威人士的论断,他们在第一时间告诉张文昊,希望他能够自己做出选择。选择无非是动不动手术。动手术风险大,有可能走不下手术台,而不动手术就无法根治,可以采取保守的介入治疗。需要张文昊自己选择,对,就像无数个需要他做出判断的重大决策一样,需要他自己选择。公司的命运,他人的前途,贷款的签署,资金的投入,他都可以迅速做出判断。而这些选择,又怎能和现在这个相比呢。他合上书本,闭眼想着书中的某句话。安静极了,床头柜上手表的滴答声是这世界唯一的声音。张文昊慢慢地睁开眼睛,消极地觉得这是在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