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单位的档案室要重新装订旧卷,也许这本卷该永远无法与他再见。老马仰身将案卷慢慢翻开,阳光一下被遮挡在外。他逐字逐句地看着卷中的“简要案情”,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这个城市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天还很蓝,楼群也未挡住视线,满大街的车加一块儿也堵不住现在家门口的路。那时经侦总队还不是副局级单位,而只是个科级建制,在刑侦处的下面,叫经侦科。而老马则还是小马,三十岁的年纪,比现在的刘权还年轻不少。那时的老马冲劲十足,虽然只是个小分队长却干得风生水起,在社会上还有人送了他一个充满敌意的外号,“疯狗”。
疯狗咬人不撒嘴,社会上的人叫他“疯狗”,老马还觉得光荣。他正处于人生事业的上升期,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不要那些为了案子送来的钱、女人还有承诺,要的就是“见真章”的破案数、抓人数、追缴数。这三个搞经济犯罪侦查一直到现在雷打不动的硬标准,曾经是那时老马的唯一追求。那是个极其忙碌却异常美好的年代,儿子马刚即将出生,妻子魏霞还在身边,三十出头就领着十几个人打江山。老马永远会记住那个夏天,那个充满着鹅黄嫩绿、耀眼阳光和阵阵花草清香的夏天,老马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夏天,那个雷声阵阵、暴雨倾盆、啤酒、香烟、漆黑的夜的夏天。
那个夏天的起始记忆从那个下午开始,老马带着三个民警去抓捕一个重案的主犯。案情不复杂,本市的东易茂盛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周博,在城郊租赁了一个军队仓库,在里面码放了许多废旧炮弹壳,以此为诱饵,谎称有军方的关系,可以廉价回收炮弹壳用于再利用,骗取了几个商人共计一百余万的资金。当这几个商人不断注资满心欢喜地等待后,却发现周博和他的公司人间蒸发,那一仓库的废旧炮弹壳也被搬得干干净净。当时的一百万的实际价值到现在该翻了好几倍,此案不但数额巨大,而且后果严重。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所谓的民营企业家,其实也就是几个辞职下海的吃螃蟹者。在被骗之后,几个商人可谓是倾家荡产,其中一个因无法偿还自身的债务,跳楼自杀。作为“戴着帽”下来的重案,各级领导都很重视,老马带人苦心经营了一年,查公司、调账目,发现蹊跷颇多。犯罪嫌疑人周博其实用的是假名字,他的真实姓名叫张鹰,他伪造了身份证件,在工商部门蒙混过关,之后又伪造了诸如军队的内部供需文件等资料,可谓是思路缜密;同时他作为东易茂盛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对几名被害人循循善诱,步步为营地引他们进入圈套,可谓是手段高超。从整个布局上看,张鹰使用假名字,注册真公司,虚构和军方的关系,机关算尽地最终得手,该是个高智商犯罪的代表。但从张鹰的履历上看,他既无前科,也无从军经历,学历也不高,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大案。老马带着疑惑,一直在追逐这个对手奔跑。警察和贼就是这么一个关系,你跑我追,越跑越追。一个好的猎手有时期待的就是遇到一个狡猾难缠的猎物,这样才能激发出自己最大的潜能和战斗力。老马觉得张鹰该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一个能跟自己斗的对手。他喜欢一决雌雄的感受。
俗话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张鹰自认为天衣无缝,却疏忽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的飞行记录。他的真实姓名暴露也就源于此。老马在搜查张鹰的一个住处时,发现了一张机票的票根,上面有他去往外地的记录。经过到机场的登记人员记录查询,张鹰自然就褪去了周博这个伪装的外衣。真实身份出来了,案件便成功了一半。老马再接再厉,跑遍了张鹰去过的几个城市,最终竟然发现他就在本市隐藏。张鹰的落脚点在城北最高的一栋建筑,朗坤大酒店。没什么说的,调监控、查登记,一一核实无误。老马没有再拖泥带水地逐层汇报,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预想的圆满结果,迫不及待地结束这场长达一年的追逐,同时也迫不及待地获得那种成功后的满足。大隐隐于市?呵呵,狗屁!老马在心中暗骂着,贼就是贼,被警察盯上了再怎么狡猾也跑不了。老马带着人苦苦蹲守了几个小时,确定无误了,就决定立即“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