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爱斯堪德在烧得热热的火盆前斜躺着,悄悄地苦恼着。这时他好像看见眼前无休止地走过鬼寐般的队伍。他的痛苦停住了。所有的影像似乎融合在一起。像太妃糖似的在这座城里盘缠不去的低语,远处传来的乐曲,失控的乐章,雾笛阴沉的低音,悲伤的妇人摇着金摇篮哼唱的摇篮曲……墙壁里伸出看不见的手抚摸着他。他碰到的一切都好像是从他的四肢里延伸出来的一样。
整晚,他在用丝绒装饰的走廊里踱步,女仆们和男孩们都睡了。苏莱曼在老时间来到了艾诗玛的房间。他们面对面坐着,低语着。他们知道爱斯堪德警觉而敏感,能感觉到其他房间里发生的事。
爱斯堪德确实听见他们在谈话,虽说听不清具体的词句。他们诗般的情话在他听来,就像他在远东听到的从天而降、长了十七年的蝗虫的声音一般可怕。他曾经远行至伊斯法罕,在那里他加入驼队游历了遥远的丝绸之路,经过撒马尔罕、塔什干、宝哈拉。他随身带着一本《马可·波罗游记》,沿途找寻土耳其文明的源起。他横穿过让人闻名丧胆的死亡之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达维吾尔地区。他的骆驼立了大功,它知道如何在沙漠里找到宝贵的泉水,一次次带着他找到救命的水源。最终他们走到了中国的万里长城。在那里,他得了种怪病,心乱神混。中国人用奇怪的办法治好了他。他们用许多根针刺进他的身体,还用了鸦片。后者成了他后半生摆托不掉的困扰。
拂晓时分,爱斯堪德仍然醒着。他起身,向窗外看去,心不在焉地听着念祷文的声音。 映着黑暗中冷冰冰的黑曜石的影子,他看见一个男人的轮廓,小心地沿着看不见的梯子向上爬。其实看起来很有些浪漫诗意,可是作为一家之主,他有他的责任。他不能让家门蒙羞。
艾诗玛正在跪地祈祷,突然听见了枪声,三声枪响。她跑到阳台,她很熟悉这个味道,这是火药的味道,在夜里很是分明。那是她父亲工厂的味道,她童年的味道,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是谁?是谁?是谁? 她听见金色猫头鹰的声音。那是她爱人的图腾。黑曜石上隐约站着一个扛着来复步枪的男人,身影难辨。不,上帝呀,不! 接着,她看见爱斯堪德走下来。她满胸俱痛。外界的门全关上了,所有的情感在身心里锁死,她晕了过去。